提起青衫的下擺跨過一攤積水,丘城的街頭,顧懷看著遠處民居屋簷下的陰影,皺了皺眉頭。
“已經開始有難民了啊...”他輕聲喃喃。
雖然是夏末時節,但江南的天氣依然很炎熱,屋簷下的幾道人影衣不蔽體,正端著破碗向寥寥的行人乞討。
這樣的場景,在如今的丘城實在太多,承平已久,再加上丘城城小少耕地,存糧一向不多,如今圍城接近兩月,已經不知有多少百姓家中沒了糧食,隻能淪落到街上討些吃食。
然而這個世道,又有誰願意把自己的口糧分出去呢?
顧懷也知道這一點實在怪不了閔縣令,隻能搖搖頭走向街角的鐵匠鋪子。
掀起垂簾,熱浪撲麵而來,赤著上身的漢子揮灑著汗水,揮舞著手裡的鐵錘砸下,每一下都伴著四濺的火花,一旁的閔縣令將打好的直刀放進水裡淬火,見顧懷來了,便招了招手:
“正要去尋你,坐。”
“時間差不多了,”顧懷沒有和他客套,“就今夜吧。”
閔縣令的手頓了頓:“怎麼你們今天都來找本官說這個?有幾個官吏剛剛過來,讓本官再多等兩天,也許還能再讓騎卒出城幾次...”
“大人怎麼想?”
“你覺得我會怎麼想?”
“我知道大人想再多點把握,但我覺得不必再等了,”顧懷走到他麵前,“一連四天,每天都讓李易帶兵出城騷擾敵營,炸死多少人先不說,現在敵軍已經沒了多少抵抗的心思,每天都有士卒逃跑,這樣的機會不抓住,他們還想城裡再餓死多少人?”
閔縣令對上顧懷的視線:“你覺得他們在拿百姓的命去搏更大的功勞,而本官也會這樣?”
“當官嘛,我理解的,”顧懷沒有回答,隻是看著水缸裡的波瀾,“多死幾個百姓怎麼了?反正存糧已經沒了,就算打了勝仗,也總要餓死些人,隻要不餓死那些本地大族的人就行...隻要再耗上幾天,勝算再大一點,沒了城破的風險,再全殲敵軍,這功勞可就是白蓮教起義以來頭一份了。”
他沉默片刻,沒有去等待閔縣令的回複,自顧自開口:“但我不想等了,城外敵軍,打散就好,雖然無力追擊,但如果戰損不大,還能去其他幾個城池看一看能不能捅那邊的圍城敵軍一刀。”
“戰後請功,本官是打算推你為首功的,如此一來,功勞可就要少許多了,說不定都上不了朝廷的邸報,你圖什麼?”
顧懷想了想:“我又不是官...我大概隻是想家了。”
“是啊,當官嘛,總是這樣的,”閔縣令有些感歎,“不就是昧著良心當沒看到城裡的百姓在挨餓麼?唾手可得的功勞,潑天的富貴,誰會去在乎百姓的命呢?”
顧懷挑挑眉頭,算是聽懂了閔縣令的意思:“那,就今夜?”
閔縣令點點頭:“就今夜。”
他把淬完火的直刀放到架子上,取了塊毛巾擦手:“武器軍備整理得差不多了,這一次不光是騎卒步卒,連城中青壯也要悉數出城作戰,隻求畢其功於一役!隻要拆了城外大營,丘城之圍立解,再讓人去附近求糧,丘城就算是保下來了。”
他拍了拍顧懷的肩膀,言語裡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和責怪:“彆把本官想得那麼齷齪,拿百姓的命換功勞?還想拉著本官一起乾?乾他們親娘,他們也配?今夜戰事,你說了算!”
顧懷沉默片刻,也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