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的。”
低頭沉默了很久,李明珠微微仰起蒼白的臉頰,還是作出了和前一夜一樣的回答。
“其實如果換做以往,你不想說,我便也不多問了,”顧懷看著他,語調和緩,“但現在顯然不是該你自己把一切都扛起來的時候或許你已經習慣了這樣做,但也不用把所有事情都壓在心裡。”
天氣轉涼,感染風寒是件很尋常的事情,到了這個時代,這些小病已經不是什麼大問題了。
所以李明珠變成這番模樣,更大的原因或許還是因為所謂的“心力交瘁”,顧懷出蘇州之前她還沒有要倒下去的跡象,隻有整理心情後迎接挑戰的自信,這麼短的時間就憔悴成這個模樣,如果繼續這樣下去,身體總會垮的。
見李明珠怔怔地看著自己,顧懷才想到從成婚以來自己還是第一次在這樣的場景下和李明珠相處,這裡不是那輛去往鋪子的馬車而是李明珠的閨房,她也不再是那副女強人的精明乾練模樣,而是有些柔弱有些楚楚可憐,穿的貼身衣物也在動作之間難免露出大片潔白...
他移開目光,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變輕鬆一些:“當然和我說好像也沒什麼用,畢竟我不會做生意,但世上的事不是一個人能扛完的,李家那麼大,有那麼多掌櫃那麼多人,總會有人有主意,你不方便起床,你可以告訴我之後我去和他們商量,總比你自己一直憋在心裡好。”
過了許久,床上的女子才低下頭,不知不覺紅了眼眶:“是出了事的。”
“嗯,我在聽。”
“相公你去訪友之後,那位戶部的官員上門來尋你,說和你有約,聽說相公你和楊公關係親近之後,之前一直走路子想拿的朝貢份額也拿到了,今年的朝貢李家能占八成。”
顧懷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
那邊床上沉默了許久,從未展示過脆弱一麵的李明珠聲音有些哽咽:“可是今年交不上貨了。”
“什麼?”
“我之前是一直想著讓蘇州隻有李家做朝貢生意,所以一直在收兩浙的蠶絲,今年拿到了份額,本來可以在明年把其他兩家擠下去的,”李明珠聲音越來越低,“但是織娘不夠了...哪怕把工錢開得再高,織娘也不夠了。”
之前一起坐著馬車出行時,李明珠倒是向顧懷解釋過李家的生意構成,鋪子裡正常售賣做生意,同時在做皇商準備朝貢,兩邊的比重自然是以後者為主,每年從各地把蠶絲收上來,再雇傭織娘進行加工,等完成朝貢份額後,餘下的才放在鋪子售賣。
這樣一來能大大節省人工成本,不用在鋪子裡養那麼多夥計,等到每年夏末入秋時節,便雇傭織娘們用自家的杼機織絲成布,給農閒時的家家戶戶帶來一筆可觀的收入。
可織娘不夠了。
顧懷沉默片刻:“其他兩家做的?”
“其實大家都有這樣的想法,做唯一的皇商,隻是他們不舍得花錢,應該是在知道今年李家拿到份額後,就把織娘雇光了,李家開價再高,他們也隻會更高,”李明珠露出快要哭出來的笑容,“這是一個...局,是蘇州其他兩家絲織世家聯手做的局,織娘隻是個引子,他們早就堵死了李家的退路...”
言語勾起了心病,她神色蒼白蹙起秀眉,怎麼也說不下去了,顧懷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背。
他放緩了聲音:“不管是哪些人想讓李家倒下去,也不管他們做了多少準備,隻要沒到最壞那一步,就還有挽回的機會,你現在要少想事情,按時喝藥,好好睡一覺,至少暫時把心放寬,生意上的事,慢慢解決。”
原來如此。
說到底就是個生產力跟不上的問題,原本李家今年沒想到能拿那麼多份額,照著往年的慣例雇傭的織娘,可誰能想到陰差陽錯地因為顧懷和楊溥,某位戶部官員大筆一揮就把份額定了下來。
但既然三家都有擠掉其餘兩家的想法,自然是會在這種時候使袢子的,眼看交貨的時間越來越近,卻根本雇傭不到織娘加工蠶絲,難怪李明珠會著急上火到一病不起。
一旦走錯一步,整個李家都完了,也難怪她的心理壓力會大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