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起身,走到顧懷身前,深深地凝視著他:“那時候年輕的我第一次看到了一樣東西特權。所謂特權,就是當你在家酒足飯飽準備洗腳睡覺的時候,有人闖進來,拿走你辛辛苦苦存的銀子,放火燒了你的房子,在你脖子上架把刀,然後告訴你,這是他的權力。”
“從那之後我常常在夢裡驚醒,我明白了這種特權的可怕和威勢,我厭惡它,但也向往它,從那之後我用功讀書,考中科舉,然後在朝堂兢兢業業十幾年,直到遇見了你。”
他難得地笑了起來:“在這個過程中還順便做了些事...特權確實是很不錯的東西,現在那位燕王的墳頭草應該已經長很高了。”
“老派的複仇故事,但確實很有意思,”顧懷看著他,“不過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隻是想告訴你,這個世道確實很壞,確實不好,但不應該隻是站在一旁冷冷地看著,然後不痛不癢地罵上兩句,”楊溥的神色很柔和,目光裡滿是慈愛和教導,“而且也不應該一直想著逃離這些東西,放棄那些你原本可以做的事情。”
他看著麵前的年輕人,淡淡說道:“要成為那個不用逃跑的人,顧懷。”
院子裡沉默下來。
......
從那一天睜開眼睛開始,顧懷就一直覺得自己看待這個世界的角度很奇怪。
他擁有很多超過時代的知識,也見識過更先進更優秀的體係,甚至於不用多想腦袋裡就能冒出來許多簡單有效的改變世界的法子但他都沒有去做。
一開始是因為活著很難,竭儘全力地在這個世道掙紮耗儘了力氣,後來是因為撿到了莫莫,原本那種揮散不去的孤獨感慢慢消散,穿梭在山林間,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去想那些太過高大上的東西。
再到後來,努力地走進了蘇州城,遇到了些人發生了些事,甚至於結識了楊溥這種傳統定義上的“貴人”得以來到京城進入朝廷,故事仿佛已經開始向好的一麵發展。
但顧懷骨子裡依舊是那個在山道旁成堆的屍體裡提著柴刀的少年,哪怕現在的他看上去更像是個單薄的讀書人。
世道很壞,事情很麻煩,為什麼要去管?遇到威脅性命的事情,就一刀砍下去,如果麵前有一片泥塘,那就原路返回,或者逃離不就好了?
他總說莫莫懶得想事情,其實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
然而現在有一個人站了出來,告訴他那把刀不僅可以用來砍人,也可以用來開路不要總是想著逃跑,而要勇敢地穿過去。
世道很壞,那就去改變它;特權很煩,那就擁有比他們更大的特權。
顧懷的瞳孔裡映照著京城的星星。
“我可以相信你麼?”從不願意把性命交托給旁人的他輕輕開口。
從接到消息就馬不停蹄趕往這個小院的楊溥輕輕笑了笑,已經開始蒼老的臉龐上滿是欣慰與期待。
“當然。”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