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海沉默地聽著,點了點頭,重新看向遠處的地平線。
說實話,他其實不太相信所謂的白蓮降世彌勒下生那一套,當初之所以起來造反,不過是親近弟兄殺了兩個征糧的小吏,十幾個人投奔了路過的白蓮教之後的事情就慢慢變得奇怪起來,他發現自己打仗很有天賦,然後在一次次屍山血海裡爬過來,不知不覺就爬到了這個位置。
所以所謂佛主的信任,教義的使命,在他看來都沒有什麼意義,他隻是在一場又一場仗裡有了很多信任的兄弟,然後在這個亂世裡走了一步就不敢再停下來,想給他們找一條活路,然而老天爺偏偏就喜歡開玩笑,把他推到了這個最前麵的地方,身後就是兩浙的千裡平原。
他有些厭倦,也有些傷感,看著城牆下方還帶著血的沃野,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些東西。
這樣的好地,不種上莊稼,真是可惜了。
......
夜深了,趙軒放下一封文書,疲憊地揉了揉眼睛,大概是想到了某個和他敲定計劃後就不見人影的身影,在心裡罵了一句娘。
打仗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兩軍對壘統帥一聲令下千軍萬馬衝鋒看起來很威風,但實際上前期的準備就能讓人精疲力儘,從糧草的轉運,到軍餉的發放,再到器械的維護,情報的整理這個過程的體驗真的算不上好。
當然,如果考慮到這場仗還要儘可能牽製更多的叛軍,還要圍住城池不讓他們有機會突圍馳援,還要擋下四麵八方來臨的援軍,這幾天忙得焦頭爛額的趙軒有時候是真的想提把劍抹了自己的脖子。
但罵娘之後活兒還是得乾,他倒是可以把這些事情全部交代下去,然後自己做個甩手掌櫃,但顧懷早就看準了這一點,那廝知道自己答應了這件事後,一定會想方設法做到最好,所以連問都沒打算問一聲就把全副身家押了上去真不知道這種信任到底是怎麼來的。
偶爾還能想起第一次見麵的模樣,往常在京城能橫著走的自己遇到了個更橫的,第一天去國子監上課就敢讓自己出去罰站雖然沒什麼報複的心思,但不喜歡是肯定的,不過實在沒想到這家夥滿腦子都是奇思妙想,讓自己在國子監被罰讀書的那段時間不那麼難熬。
直到那場宴會上的鬨劇,還有後來的三司會審,才算讓兩人徹底認識然後常常感歎一失足成千古恨。
正如顧懷了解他一樣,他也很了解顧懷,知道在這個看起來溫和內斂的書生表象下,究竟是顆怎樣不敬皇權,鋒芒畢露的心。
這很奇怪,就算外麵那幫造反的白蓮教徒,敢於朝朝廷舉起長刀,也會對皇權有天生的畏懼,而這個僅僅因為結識了楊溥才走入大魏中心的書生,卻真的把所謂的天家威嚴、君臣綱常扔到了地上,臨走前還要踩上一腳。
不過這樣挺好,起碼現在挺好,他很樂意擁有一個這樣的損友,起碼兩人待在一起時罵兩句娘真的能打起來,打完了又能坐下來聊天。
通往那把椅子的路太長,總還是需要有個人陪著的。
隻是不知道這次他能不能活著回來,趙軒又拿起一本文書,淡淡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