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推移,酒樓內的氣氛越來越讓人窒息,顧懷又給莫莫夾了一筷子菜,然後拿著酒杯慢慢喝著。
中途掌櫃倒也過來過,大概是知道了這書生的身份不簡單,竟然可以把京都這麼多紈絝的麵子按在地上踩,所以態度殷勤地又送上了幾道名菜,連珍藏的好酒也拿了出來,顧懷一開始還覺得太貴不想收,聽到是免費贈送的才點點頭謝過掌櫃的好意。
一旁的莫莫從來沒有見過顧懷的這一麵,在她的記憶裡,顧懷大多時候是個喜歡說白爛話的樂天少年,無論是在山林間流浪,還是後來在縣城山寨或者蘇州安家,大多數情況下顧懷在人前都很和氣,總是笑眯眯的,和自己獨處的時候又喜歡對世道評頭論足,說著這個比較白癡那個比較傻逼,然後最後感歎一句自己怎麼就到了這個鬼地方之類的話。
她也見過顧懷冷厲凶狠的模樣,不管是在那座吃人的村莊,還是遇見些威脅性命的事情,顧懷往往會拎起刀麵無表情地砍下去。
從不曾像現在這樣。
她想了想:“這些是什麼人?”
“我隻認識一個,但其他的應該身份都挺高,”顧懷喝了口酒,“換做以前,我們應該這輩子都和他們沒有交集,在他們看來,我們估計就跟地上的爬蟲沒什麼兩樣。”
“你討厭他們?”
“當然很討厭,不過有意思的是,我現在做的事是他們平常最喜歡做的,果然仗勢欺人很爽,也難怪那麼多人想要往上爬,”顧懷笑了笑,“隻希望我最後彆變得跟他們一樣。”
莫莫聽不懂他的意思,但看見他笑起來的熟悉模樣,莫名心安了很多。
消息既然已經傳了出去,陸陸續續便有人來到酒樓,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當然也就知道了那個坐在一樓的書生的身份,這些來到酒樓的官員們展露出了各種不同的態度。
比如在朝廷人微言輕的,甚至還會在領人前和顧懷客氣兩句;而親近楊溥的或者身處同一政黨的,便隻是微微點頭就領著自家子弟離開;而那些平日裡就和楊溥不對付的,臉上的陰沉幾乎都要溢出來了,甚至還會言語陰陽怪氣幾句不過顧懷也就當作沒聽到。
見顧懷這麼乾脆利落的放人,仿佛真的隻是讓長輩來領他們回去,二樓的紈絝們都鬆了一大口氣,但緊接著就羞憤得滿臉通紅,一個個垂頭喪氣地走下樓,然後跟著家中長輩離開酒樓,二樓的人越來越少,連那位小王爺都被家中管家接走,臨走前紅著眼睛死死地瞪了顧懷一眼。
藩王護衛離開,禁軍自然也就鬆開了軍弩,小侍女早就吃飽,如今正和顧懷小聲聊天,杯中的酒添了又添,直到有了些醉意,樓上也就隻剩下了一個人。
酒樓前出現一道高大但是蒼老的人影,沒有穿官服隻是一身便服的張懷仁走進酒樓,似笑非笑的楊溥走在旁邊,看來一路上沒少取笑這位因為兒子臉上無光了許多次的首輔。
二樓的張承麵色平靜地下樓,走到張懷仁身邊,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離開酒樓前,張懷仁才看了一眼顧懷,淡淡開口:
“在江南做得不錯。”
從頭到尾沒有追究過那一巴掌,也沒有追究把一眾紈絝堵在酒樓讓家中長輩來領人的事情,顧懷怔了怔,然後起身行了一禮。
而隨著張懷仁的離開,酒樓裡發生的事情,也飛快地傳向了整個京城,許多人都知道了那個小小的經學博士回京的消息,也知道了他把一眾紈絝堵在酒樓不敢下樓的事情。
實在是有點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