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很不合理的事情,無論是戰前推演,還是剛才親眼所見,遼人的騎射被城頭的火炮完克,他們要麼選擇直衝魏國軍陣,和魏人混作一團,要麼選擇換門再戰,賭一把京城的火炮不可能多。
這樣慢騰騰地壓上來當活靶子算怎麼回事?
這種疑惑一直持續到任彬看清那片黑水才逐漸消散。
他沉默下來,身旁的官員、親衛、弓箭手們也沉默下來,整個城頭都沉默下來。
是魏人,是無數被俘獲的百姓,他們沒有騎馬,沒有武器,被兩側的遼人騎兵裹挾著壓向城門。
粗略一看,根本數不清有多少,看來昨夜遼人除了立營也沒閒著,這麼多百姓,京城附近或許已經空了?
該怎麼辦?眼睜睜看著他們朝著這道城門,朝著他們眼裡唯一的生路衝過來?然後徹底擾亂魏國士卒的軍陣,讓那些緊隨其後的遼人騎兵們拔出馬刀衝殺?
到時候開不開城門?不開,城外的士卒和百姓難逃一死;若是打開,遼人騎兵借著勢頭衝進城內該怎麼辦?
年輕的任彬扶著城牆的青磚,看著那些原本平靜度日,如今卻隻能在遼人威逼下踉蹌向前的百姓,看著城牆下方魏國軍陣出現的騷亂,看著對麵那片陰影與城門之間越來越近的距離,看著他苦讀詩書曾暗自立誓要守護的魏人和魏土。
“開炮,”他說,“不用瞄準,開炮。”
身旁的官員大驚失色,扯住他的袖子:“你瘋了!那些是魏人!”
“你是魏人,我也是魏人,城牆上的是魏人,城牆下麵那些準備死戰的將士也是魏人,”任彬的話語仿佛帶著九幽的冷氣,“這片城牆我是主官,一切責任,我來承擔。”
“你...瘋子!草菅人命的瘋子!我定要參你一本!”
“隻要能守下來,做個罪人又怎麼樣呢?”任彬輕聲說,“我雖然不敢說很了解顧將軍,但如果我們沒有動作,等到那些被俘獲的百姓到了城門前麵,他依然會下令迎敵,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啊,哪怕背負著這麼多人的怨恨,他也會做到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任彬走到一門火炮邊上,從茫然的士卒手裡拿過引燃的火把,湊到火炮尾端的引信上,看著那被點燃的火光,說道:
“所以我覺得,如果能替他分擔一些就好了。”
火光燃儘,在所有人呆滯的目光裡,泛著黑光的火炮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彌漫的火藥煙塵裡,碩大的炮彈脫離炮管,劃過一道弧線,遠遠地落在了那些人影中間。
一整片魏國百姓身死在這一炮之下,連帶著附近挾持他們的幾個遼人騎兵也一同命喪當場,片刻的寂靜之後,足以讓人頭皮發麻的哭嚎喊叫聲響徹了戰場。
一門又一門火炮在片刻之後也跟著爆發出巨響,城牆前方,劇烈的爆炸和飛揚的泥土構成一幅慘烈的景象,無數魏國百姓在看到身旁橫飛的殘肢斷臂後陷入了絕望與瘋狂,有的朝著兩側瘋跑,還有的直奔城門,好像跑到了那裡就能活下來一樣。
城牆下的顧懷喉頭聳動了一下,他抬頭深深地看了率先開炮的那段城牆一眼,然後平靜地下達了軍令:
“撤盾,拔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