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領親衛殺出重圍的耶律洪依舊冷靜,連續的幾道軍令已經傳達到了散落的騎兵之中,在遠離魏國大軍的夜空下,他能感覺到集結而來的騎兵越來越多,甚至再次形成了遼人最擅長的騎兵洪流陣型,那張繃得冷硬的臉終於是放鬆了一些。
對於這種大戰中臨時更改作戰目標的舉動,對於大部分將領來說可能是天大的忌諱,因為這會導致整個大軍都陷入混亂,但對於習慣了奔襲和遊擊的遼人騎兵來說不會有太多的波折,心狠如鐵的耶律洪在意識到黃河南岸已經被魏國的步卒和水軍徹底圍死,那幾萬遼國步卒舉步維艱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在這場戰爭中犯了個天大的錯。
他依舊如以往一樣看不起魏人,在今天之前他對魏人的警惕甚至還不如之前的西夏黨項人,在他看來這一場決戰是對方在愚蠢地找死,甚至替他縮減了分兵攻城掠地的時間,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在上京修生養性的這些年,魏人已經徹底變了一個模樣。
一場慘敗在所難免,但好在還有一些挽回的機會,戰前耶律洪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這麼狼狽的一刻,居然要靠著最後一搏來穩定住遼人在河間的優勢但隻要還有選擇,有些事情就不算太糟糕。
然而耶律洪不知道的是,在半年以前,那個被安上裡通敵國罪名然後成為清洗遼國朝堂借口的蕭奇,在京城的城牆外麵也是這般想的。
整隊,確認方位,布置陣型,斥候先行,全軍提速,這些刻進骨子裡的流程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但與以往那些年不同的是,大多數集結而來的遼國騎兵眼中並沒有了以往的自信與歡暢,反而是深深的茫然與恐懼。
他們身處側翼,並沒有直麵江麵上火炮的轟擊,以及上萬支火槍的齊鳴,但隻要不傻,就能感覺到那些遼國步卒們遭遇的窒息夾擊,那種上萬個遼人一起跳入黃河的場景實在太過恐怖與震撼,就算他們是天下聞名的精銳騎兵,也不可能毫無波瀾,事實上很多騎兵握著馬韁與馬刀的手都在控製不住地顫抖,因為他們很確定換了自己在那個地方也會是一樣的結局。
已經不再是之前那個任由他們劫掠與衝殺的時代了,找不到任何借口,他們就是在兵力優勢的情況下正麵遭遇了慘敗,魏人送給他們的慘敗。
察覺到軍陣的士氣低到了極點,耶律洪雖然臉上依舊麵無表情,但心頭越發沉重了幾分,這一仗算是把還活著的遼人的心氣徹底打沒了,如果接下來不能拿下一場能穩住局勢的勝利,那麼河間的局勢就要徹底變天。
過了灘塗,兩側已經有了地形的起伏與連綿的密林,皋城距離黃河南岸大概二十餘裡,用不了多久就能看見皋城的城門,以及城外的軍營,這種正麵的決戰,就算遼國的斥候遠勝魏國,但也沒辦法越過數道防線查探皋城的虛實,耶律洪能確定的,就是那座皋城很小,以及城外立著魏人的軍營,至於糧草到底存放在哪裡,駐守了多少兵力,通通都是未知。
終究還是草率了一點,以為一場決戰就能將魏人打垮,所以沒有在這方麵下功夫,當初應該多探一探的。
淩厲的夜風裡,耶律洪這樣想道。
......
“你有沒有覺得,這裡看起來就像那些戲班子演的酆都?”
皋城的城牆上,兩個持矛的小卒一邊巡邏一邊閒聊,高個士卒回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城內,然而卻不見以往的熱鬨與喧嘩,隻有無儘的寂靜,這般感歎道。
“你這麼一說是有點滲人。”
“城外的軍營也是,看不見半個人影,卻要把燈火全打起來,真是不懂那些將軍們是在想什麼。”
“所以說要不咱們是小卒子,彆人是將軍呢?你要是懂你不也是將軍了?”
“倒也是。”
“也不知道前頭打成什麼樣了,要是遼人贏了,咱們不會要留下來死守這座空城吧?”
“我倒是覺得有的打,”高個士卒撓了撓臉,“那可是靖北伯爺...打遼人打得老順手了,你看從京城到真定,他輸過沒有?說不定這次遼人都看不著咱們身下這城門,就得被全趕回去。”
“希望吧。”
兩人閒聊著走過一片片城牆,路上不時遇見其他兩兩成對的巡邏士卒,如今的皋城與城外軍營不剩多少兵力了,加起來可能也就三四千,指望這些人守城是不現實的,所以自從軍事對峙以來,他們大多都隻是這般平靜地巡邏警戒,與前方二十多裡外的血雨腥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