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緩緩停下,顧懷掀起車簾走出來,楊氏族人在楊顯德的帶領下圍過來,一個個的介紹著,顧懷也就含笑點頭,隻是楊氏族人世代務農,在這種陣仗下還是太過拘謹,一些輩分不如顧懷的遠親直接就跪了下去,結結實實地磕頭,引來一陣善意的笑聲。
將帶來的幾大車禮物分發了出去,又在眉山鎮百姓麵前許諾了之後此次返鄉會替百姓們修一條上山出鎮的路,顧懷倒也沒讓本就拮據的官府出錢,而是自掏腰包叮囑縣令一定要將此事辦好,他倒也不擔心縣令會中飽私囊陽奉陰違,看這縣令的模樣應該還是知道什麼能碰什麼不能的。
如此一來整個省親的場麵簡直其樂融融,所有人都喜氣洋洋,顧懷也沒有端什麼封疆大吏朝廷欽差的架子,被楊氏族人歡天喜地地迎進了山上的寨子,進了那棟原本隻有族長才能居住的小樓,而在這裡,顧懷便見到了那位據說臥病在床許久的大娘舅。
沒有太多的寒暄,或者說這位大舅早已經說不出話來,聽了旁人的言語,隻能握著顧懷的手氣若遊絲。
顧懷在這裡待了三天。
在這個過程裡,他算是見識到了楊氏族人的熱情,這些年下來楊氏不算人丁興旺,但也有兩百多人居住在這個寨子裡,這些天下來跟把他當祖宗供著也差不多,一大早就有人跑來請安,變了花樣地討他歡心,他偶爾想要出門轉轉,便有一堆人圍著,像模像樣地感歎當年他娘帶著他回來消暑,便是在這漫山遍野地瘋跑,還帶著幾個小輩去掏鳥蛋。
這些天裡楊家寨的族人們經常能看到那個道服的公子站在某處沉默地看向遠方,沒人知道他在看什麼,從回到這裡開始他就是那麼彬彬有禮那麼從容自信,讓所有人感歎顧氏族人的凋零,之前的沒落都隻不過是在為他的出現而鋪墊,如此一來倒是白白便宜了楊氏,白白多了個能讓整族飛黃騰達的契機。
說實話,對於他們的這種表現,顧懷也能表示理解,畢竟雖然是母族,但後輩出了個大官,整族人都能跟著沾光,此時不巴結更待何時?不管這些年再怎麼沒聯係,此刻也要死死纏上才對隻是他對此實在有些無感,如果他真的是那個曾隨著母親來過這裡的落魄書生,或許還會因為時過境遷族人的態度轉變而感歎兩句,隻可惜隻有他清楚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不對,還有一個人清楚。
“少爺,您還打算在這兒呆著啊?”王五問道,“光是想找你走關係讓自家子侄當官都來十幾批了...跟他們有什麼好廢話的?”
小樓裡的顧懷沉默片刻,沒有回答,而是問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個書生的模樣?”
“不記得了,”王五皺著眉頭,“我記得少爺你當時說打劫可以,千萬彆弄出人命,就想著放他一馬,可誰知道他那麼不禁嚇呢?手底下有個咋咋呼呼的家夥提著把刀嚇唬了他一下就歸了西這實在是怪不了我們。”
“我甚至從頭到尾都沒見過他,”顧懷說,“當時隻是想弄份路引找條生路,也確實沒有想過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隻是一直以來都習慣了這個身份不會出問題,卻突然意識到他居然還有這麼多親戚存在在這個世界上。”
他猶豫片刻,說道:“我當然不是什麼聖母,也不會真的搞什麼借用了他的身份就要讓他全族雞犬升天之類的事情,來這裡隻不過是為了出成都而找一個借口,給他的族人一些回報也隻是順手的事情,我大概隻是...突然有些想家了。”
“家?”王五頓了頓,“可少爺你從來都沒有說過你家在哪裡。”
“既然都回不去了,那說出來又有什麼意義呢?”顧懷輕聲道,“不過你提醒了我,假的終究還是假的,在這裡再待多少天,也不會變成我該回來的地方。”
他站起身子,在短暫的休憩和迷茫之後,再次提起了腳步。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