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縉從倭國沿海登陸,準備前往京都時,錢塘的碼頭上,一個袒著上身的漢子正抓著纜繩,在剛剛出廠的海船甲板上瞪著眼睛狠狠地問著:
“你們誰讀過書識過字?出過海打過漁?”
他叫楊三,是重組的大魏海軍的一員,更是曾經當過海盜的閒漢,回鄉後不想種田,又不想出海當船員,原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沒想到最近走了好運,因為水性船性俱佳,居然還被招入海軍成了個小頭目,手底下有了艘海船和十幾號人。
他那兩條虯結如蛇的結實手臂抓著纜繩突突直顫,明明是快封港的冬天,他卻一點也不怕冷,驕傲地顯露出他那一身腱子肉來,看那模樣彷佛眼前十幾個兵裡誰要是敢舉手,就得被他活活掐死一般。
站在第一排的四個新兵蛋子怯怯地搖頭,趁他不注意往後退了退,抹了一把臉上的唾沫星子。
見沒人應聲,楊三有些失望,點頭道:“不認字也沒關係,沒坐過海船沒關係!爺爺我...咳咳,本船長告訴你們,就算不認識字,也知道同舟共濟這四個字吧?你們想啊,老祖宗為啥不說同車共濟、同馬共濟,偏要說同舟共濟呢?”
十幾個兵丁裡有錢塘本地剛招來的青壯,也有從內地水軍劃分來的老兵油子,聽著楊三稀裡糊塗的一番話,眾人都想笑,隻是這家夥的形象太凶悍,所以眾人才憋住氣很配合地搖頭。
楊三把手一揮,大聲道:“因為在水上,在船上,所有人的命才連在一起!水上打仗,打的不是人,是船!你們這新上跳板的嫩瓜瓤子彆以為打倭人就是提著刀砍,老子告訴你們,到時候大水漫上來了沒關係,和他們那些破船對盤的時候,千萬彆逞英雄,該掌舵的掌舵,該操炮的操炮,該升帆的升帆,旁邊打得再熱鬨,那也不關你事,誰也彆給老子出奇冒泡,乾架的時候誰敢起刺兒老子扭了他的腦袋!”
他時而說官話,時而說黑化,手舞足蹈地極為認真:“上了船打起來就兩件事,護咱們的船,毀對麵的船!你們這幫狗糧養的走了好運,看看這船,看看這炮!那些老爺把大炮搬上船,就是要讓你們用這炮轟那些倭國的小矮子,他們可沒這種好東西啊,到時候打起來,哪怕死得隻剩你們幾個歪瓜裂棗,但隻要還能開炮,能弄沉他們的船,保住了咱們的,這一票就沒白乾,懂了嗎?”
麵前的十幾個兵丁都撓著頭說懂了,楊三一邊說著一邊偷眼瞅了瞅碼頭上那些個大人物,站在最前邊那個錦袍貂裘還圍著玉帶的小白臉想必就是那位在大魏名聲越來越大的靖北侯爺了,看這模樣...跟他娘的故事傳說裡那凶悍得要吃人的樣子完全不搭邊啊,這樣的人真能打那麼多大仗,殺那麼多人?
楊三心底嘀咕了兩句,見那位侯爺掃過來的眼神裡帶著些笑意,彷佛對他的教習方法非常滿意,立刻精神一振,更加賣力地賣弄起來,黑話連篇,拿出當年訓練新入夥海盜的勁兒惡狠狠地說著,比如倭寇人多船多時怎麼打,怎麼玩陰招,這架上船的火炮該怎麼用才最有效,驅船、進攻、防守時應該怎麼相互之間配合,唾沫星子在新兵們臉上鋪了一層又一層。
站在碼頭上的顧懷收回目光,有些無奈地捏了捏身邊李明珠的手。
“怎麼了?”
“一時之間有些分不清這到底是官兵還是海盜,”顧懷說,“為了重組海軍能最快形成戰鬥力,隻能招募各種社會閒散人員,還招撫了一些海盜,大魏海軍的風氣...可能好些年都扭轉不過來。”
“好像是有一些奇怪。”
“但也是有好處的,比起大魏正規的水軍,他們接受新事物的能力要高一些,而且對於基本沒有海上作戰經驗的水軍來說,把他們打散後能很好地起到帶頭作用,起碼短時間內能擁有一些戰鬥力。”
李明珠想了想,問道:“可是相公你不是說不準備和倭人在海戰開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