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河對岸赤色旗幟鋪天蓋地,矯健精騎沿著河岸來回奔跑傳遞軍令,顧懷輕笑一聲:
“你們說,若是遼人此戰獲勝,直取北境,孤在史書上,會是個什麼樣子?”
“王爺玩笑了,”有幕僚忍不住說,“難道王爺對此仗都沒有信心?”
“是啊,”顧懷似笑非笑,“這世上哪裡會有十成把握的戰爭?尤其是一想到戰敗的後果,就總覺得難以安寢,這幾日孤每日清晨都要來河畔觀望對岸,可越是看下去,就越覺得這種堂堂之陣難以再用以前的手段彌補兵力差距,開戰之後,說不得便要兵敗如山倒了,到時候孤又該如何麵對大魏的天子百官,萬千黎明呢?”
戰前說這種話實在很損士氣,一眾跟著顧懷來到河畔的將領幕僚都沉默了下來,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顧懷所描述的那番場景。
“國力在此,大魏困頓多年,確實不如遼賊能輕易聚兵十餘萬,”有人說道,“但這並非王爺過錯,北境能有今日一戰之力,已經是王爺殫精竭慮的成果,最起碼,今日仍能有七萬虎士,諸位將軍願意為國死戰,故此,王爺也不要多想,儘人事...安天命吧。”
他的話的確是好意,但顧懷卻沒有順著說下去,而是搖頭道:
“安天命?如何能安?這七萬大軍若是戰敗,邊境再無像樣的防守兵力,北境那些重新安置的流民、重新耕種的田地,都會淪陷在遼人的馬蹄之下,無數魏人要麼死在遼人的刀劍之下,要麼淪為異族治下的人下之人,再過數年,大魏國祚也要斷了,這中原的萬裡江山,就要成為遼人的戰利品,到時候史書上,孤便會成為一手開啟亡國國運之人,哪怕百年千年之後,也要被一次又一次地拿出來淪為笑談。”
他指著對麵遼軍的軍陣,說道:“這些話確實不好聽,但開戰之前,孤卻必須和你們說明白,不是因為孤看重身後名,而是因為孤想告訴你們,這一戰,大魏沒有退路!遼人輸得起,還能輸,但魏國呢?自從孤兩年前走入北境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有了再輸一場的底氣!今日也是這樣,這一戰孤之所以要親赴前線,明明白白地在軍中打起儀仗,就是要告訴所有人,這一戰隻許勝,不許敗!輸了,就連考慮生路都沒有必要,如果不想成為史書上亡國滅種的那一批人,就要把這些遼人全部殺散,殺光!”
他猛地轉過身,看著那些跟隨他來到這裡的將領,看著李易、陳平、李正然...一個一個地從他們的臉上掃過去,冷聲道:“打了那麼多仗,耍了那麼多計謀,才把遼人的兵力拉到能擺堂堂之陣一戰決勝的地步,這一戰,終於不用再多考慮什麼,隻是擺開架勢,真刀真槍殺上一場罷了!如今隔河僵持已有五天,傳孤軍令,全軍渡河,與敵決戰!”
幾位將領的臉色均是一變。
“不要再說了!”顧懷喝道,“孤當然知道,強渡白溝河會讓全軍陷入背水一戰的絕地,但這一戰,本就是再無退路的死戰而已!若是要繼續等遼人來攻,那孤為何不繼續置大軍於防線以內,繼續死守?兩年,花了兩年才艱難營造出這麼一個可以堂堂正正一決勝負的契機,孤已經受夠了拆東牆補西牆,遼人打哪兒孤就要去哪兒救火的情況,都在說生死有命,成敗在天,可孤今日,就要搏一搏命,鬥一鬥天!”
渡河,決戰!
一番話說得白馬前聽命的眾將領心潮澎湃,確實,仗打到這個份兒上,也就是一哆嗦的事情了!兩年前遼人馬踏北境,魏人隻能靠著一點點兵力輾轉作戰,艱難求存,可兩年後已經能與遼人在白溝河兩岸紮下大營,堂堂正正決戰,而今若是連強渡白溝河與敵死戰的氣魄都沒有,還不如早早投降,早點去做那史書上的千古罪人算了!
不等你遼人來攻,我自渡河背水一戰,此戰,有死無生而已!
一道道軍令被顧懷傳下,領命的將領自去自己負責的大營處集結軍隊,打起旗號,數刻鐘後,南岸魏軍七萬軍勢,沿河安紮的大營上下三四萬人一時間齊齊動了起來。
而察覺到魏軍軍陣開始移動,北岸的遼軍也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當察覺魏軍兩萬邊騎沿河而下,直奔下遊楊橋,而上遊也有船隻順水而下,在河畔接應士卒之後,所有遼軍的將領都意識到,魏軍這是要強渡白溝河,主動開啟決戰了!
土山上的蕭山看到這一幕,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了起來。
白溝河兩岸戰場的寬度,起碼有十餘裡,而人一旦過萬,放眼望去便是無邊無際,更何況是整整七萬人?
那已經不是肉眼所能清晰觀測的了,換句話說,蕭山和顧懷這兩位主帥,所能觀察並且直接做出反應的,隻有眼前中軍對峙的這一片區域而已,所以上下遊的魏軍齊齊有了動作,蕭山也隻能立刻傳令,讓眾多將領紛紛統率起對應的遼軍,開始做出相應的動作,準備接敵。
而他則是在那片土山上,繼續和對麵的傘蓋儀仗白馬遙遙相對,處理著從戰場各處接收到的訊息。
魏軍要渡河,從何處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