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攔下來了。”
王旗之下的顧懷聽完了回報,隻是輕輕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言,他臉上並沒有出現什麼憤怒或者遺憾的神情,平靜得就好像聽到了一個與戰局完全無關的消息。
這副表現讓身邊跟著的幾個軍吏都有些摸不著頭腦,那兩萬大魏邊騎的衝陣難道不應該是王爺布下的殺招嗎?之前的兩翼廝殺,中軍對撞,不應該都是為了這一刻做準備麼?
隻要那兩萬邊騎能一舉衝上土山,斬將奪旗,這延綿十餘裡的河岸戰場,在夜色中再沒了指揮的遼軍就真的要一敗塗地了。
但沒衝上去。
仔細想想這似乎也是件合理的事情,畢竟大魏邊騎已經與遼國精騎在下遊纏鬥了一下午,又匆匆集結改變陣型一路奔襲到了正麵戰場,還能衝到離土山隻差兩百步的距離,而那位遼國的主帥真不愧是能鎮守西域的人物,提前料到了魏軍如此悍勇地強渡作戰,都是為了騎兵衝陣做鋪墊,所以果斷地放棄了大營將後軍全部調到土山下麵結陣防守,在不放棄河岸戰場壓製的同時,也給自己的後背布置了足夠的防守力量。
如此一來馬力已儘的大魏邊騎沒能衝破敵陣真的不意外,相反此時已經深深陷陣的大魏邊騎在沒能衝上土山的第一時間,就已經分成若乾小隊,借用馬匹的機動性和高度優勢,不停地在遼軍的後軍中造成往來殺傷,看情況將那些步卒殺散也就是個時間問題,如此表現已經堪稱極為精銳了,連選擇都沒有犯一點錯。
非戰之罪麼...
幾個軍吏觀察著自家王爺的神色,隻能感歎一聲王爺是有大氣度的人,如此孤注一擲地全軍壓上製造勝機,卻沒能一舉建功,換做旁人怕是已經氣急敗壞,但王爺依舊隻是騎在踏雪上,冷冷地看向那座土山,好像不知道氣餒是何物一樣。
此時強渡的中軍已經擴大了灘塗的戰場,尤其是那極為悍勇的王旗親衛,幾乎一路推到了土山之下,隻可惜一路退到土山之前的遼軍在土山下形成了一道雜亂而又堅實的人肉防線,讓魏軍攻擊向前之勢一時受阻,而土山上也密布遼人的弓弩兵,由上而下連連發矢,箭雨壓製得魏人幾乎抬不起頭,那土山下已經堆積了不知道多少屍首,明明土山就在眼前,無數揮刀的魏人卻不能再上前一步!
任誰都知道,仗打到這會兒,戰場形勢已經很明朗了。
兩翼的戰局不好說,畢竟雙方的兵力已經完全混雜在了一起,短時間內不會分出勝負,奔襲而來的騎兵已經深深陷陣,退路還被遼國精騎堵死,隻能在敵陣中反複衝殺,卻無法威脅到土山上的帥旗;而中軍這裡,雖然強渡成功,甚至一路將戰線推到了土山之下,但遼軍也成功擋了下來,隻要再擋一些時間,便能吹起反攻的號角。
無論從哪個方麵看,遼軍都已經占據勝勢了!
蕭山果然不愧是能被遼帝親自點成主帥的人選,縱觀開戰以來,高居土山之上的他幾乎沒有犯錯,無論顧懷出什麼招數,他都能見招拆招,就算是王旗強渡白溝河鼓舞士氣,也能被他波瀾不驚地擋下來,他更是提前料到了大魏邊騎的動作,乾脆利落地將這可能導致戰場局勢逆轉的翻盤手段堵死!
為帥者的風采幾乎被他展示得淋漓儘致。
相反,打仗一向喜歡奇招,喜歡孤注一擲的顧懷就好像成人麵前玩鬨的稚童,無論再怎麼拚儘全力,再怎麼冒險施為,也不過是讓蕭山的神情出現些許波動罷了!
顧懷搖了搖頭...他扭頭一看,目光所及,河灘上滿是魏人與遼人的屍首殘肢,血染河灘,幾乎赤紅一片,前方那土山下的攻防最為慘烈,喊殺震天,不時有傷兵被帶下來,哀嚎不斷。
包括哪些軍吏在內,很多人都覺得,如果自家王爺還有理智,那麼在這時候最應該做的,就是乾脆利落地壁虎斷尾,果斷撤兵,渡船還在河麵,夜色中敵軍難以渡河追擊,隻要能保下部分兵力,退回魏境,有雄縣和長城,多少還能守上一守,就算不能守住,偌大北境,總還是足夠有朝一日卷土重來再戰一場的。
畢竟局勢已經到了這一步,該做的都做了,既然沒辦法撼動遼軍,那麼隻要顧懷還能活著,隻要大軍不儘滅於此,就還有機會。
“然而這天下事,總是要搏一搏的。”
在眾人眼裡本應放棄的顧懷忽然勒馬向前,旁邊舉著王旗、傘蓋的力士們驚慌失措,隻能趕緊跟上。
“給孤喊出來!”顧懷拔劍在手,頭也不回地吩咐道,“靖北王向前五十步!”
周邊護衛的士卒們不敢猶豫,趕緊齊聲喊道:“靖北王向前五十步!”
整個河岸上,不管是在衝殺的,還是在舉槍射擊的,亦或是忐忑不安輪番上前的,都因為這喊話不由一驚的同時,不由自主紛紛向前,跟著喊起來:“靖北王向前五十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