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說道：“在很久以前，得知了遼國朝堂以及民間的秩序時，孤就很好奇，蕭姓和耶律姓能把其他漢姓的人當狗，普通的遼人能將那些臣服的部族當成奴隸，這樣畸形的體製，卻遲遲沒有爆發像樣的混亂，後來孤才想明白，原來不是沒有，隻是因為遼國自草原起家，最精銳的一代騎兵還沒老死，外部也沒有像樣的敵人，所以矛盾可以暫時積壓下去，所有人都依舊擺出順服的模樣，讓遼人覺得一切都很太平。”
“你們的陛下，確實是個雄才大略的人，他及早地認識到這一點，所以哪怕會掀起腥風血雨，也要清洗朝堂，融合部族，可他沒想到的是，他的改革還沒有做完，孤卻已經站到了他的麵前。”
他用馬鞭指了指仍舊還在廝殺的各處戰場，說道：“看，十七萬遼軍南征，北歸者能有多少？當遼國戰無不勝的形象被打破，當孤能一路北伐將戰線徹底推入遼國國境，也許很多人都會意識到，原來不用那麼誠心誠意地給遼人當狗，而是能在這個摔倒的人身上狠狠咬下一塊肉來，而到了那個時候，遼國必起內亂。”
蕭弘沉默地聽著，為顧懷描述的那個未來感到恐懼，而最讓他害怕的，是這個未來正在逐漸成真。
“我能在這裡麵扮演什麼？我也姓蕭，”他說，“你說讓我舉起反旗，可我哪裡有資格反抗那位陛下？我過去或許有一些名氣，但早已經在戰場上成了笑話。”
“為什麼要反抗你們那位陛下？”顧懷輕笑一聲，“不僅不要反抗，還要為他分憂，為他解決掉遼國的問題，他不是擔憂蕭姓耶律姓把持朝堂麼？他不是憂慮遼人把其他部族當成下等人麼？”
“你！”
“你要在遼國舉起大旗，以蕭姓這個既得利益者的身份，靖難清君側！你要殺掉那些把持朝政的奸臣，你要廢除遼國的人等製度，你是漢姓將領的領頭人，平民百姓眼裡的旗幟，你就是遼國光明的未來！”
“看呐！一個曾經風光無限的將領，一個對朝堂黑暗滿懷怒火的年輕人，你會有無數的追隨者，你會分走遼國的天命，那些或卑劣或肮臟的過去都會隨風而逝，你會成為所有遼人眼中的...英雄！”
蕭弘震驚了。
他狼狽地跪在泥地上，心神卻已經完全陷入了顧懷那充滿蠱惑的言語裡，他想過很多種顧懷會安排的道路，但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會是這麼一個未來。
成為...英雄？
他原本以為自己要永遠行走在黑暗裡，背負所有人的唾棄和嘲笑，他會成為一個可笑的傀儡，而線的另一端永遠握在顧懷手裡，成為顧懷覆滅遼國的一個工具。
遠方傳來的廝殺聲提醒著他不要太過相信眼前這個玩弄人心的惡鬼的話，但恍惚間他又看到自己站在許多許多遼人麵前，慷慨激昂地闡述著那些光明的未來的模樣。
偉岸英武，就像當年他還意氣風發時那樣。
“但還是那句話，孤為什麼就要選擇你？”顧懷打斷了他的沉默，“雖然你足夠卑劣，但孤並不擔心你背叛，在這件事上，孤隻在乎好不好用，而那些投降的遼人將領裡，一定有人願意成為故事裡的主角，而你，你隻能在你的後半生裡，聽著彆人的故事，為當初自己的猶豫而痛苦悔恨，恨不得重回選擇的那一刻，然後扇自己幾個耳光。”
顧懷撥轉馬頭，聽著從戰場各處傳來的戰況，看著廝殺一夜後即將破曉的天空，逐漸離開。
護衛著他的親衛與舉著王旗的力士們紛紛跟上，所有人都沒有再去看蕭弘一眼，狼狽跪在泥地上雙手被押住的他好像真的就被這個世界遺忘了一樣，最終的命運便是在這無邊的黑暗裡無休止地沉淪下去。
“王爺，王爺！”他突然醒悟過來，奮力地往前膝行，淒厲地喊著，“我可以！我真的可以！”
然而顧懷再也沒有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