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做夢。
顧懷起身走到行軍地圖前,沉吟片刻,說道:
“俘虜的安置是個大問題,幾萬投降的遼人...還在鬨事?看來遼人的心氣還沒被這一戰徹底打崩,傳令!全軍十一抽殺,鬨事者就地處決,剩餘的即刻押入魏境,讓雄縣修建戰俘營,把他們放在雄縣後方看管!百戶以上軍官將領,更是要集中起來嚴加看守,嚴禁他們和遼人降兵接觸!”
“再讓武安才、李正然部退下來,帶著中軍士卒負責押送降兵,他們昨日的功勞,孤看在眼裡,可要是這些俘虜出了事,彆怪孤翻臉不認人!”
認真說起來,昨夜廝殺最為慘烈的還不是兩軍對撞的中軍,而是提前接戰的兩翼戰場,也就是各個部曲的步卒,嚴格說起來,從午後開始強渡白溝河,一直到今天清晨,中軍兩翼的將士們滴水未進,一直在衝殺揮刀,當騎兵入場的時候,兩翼的灘塗陣地死去的人甚至可以堵塞河道。
所以此刻讓他們撤離戰場,也算是顧懷的一份體恤,在剩下的追擊遼人敗兵的過程裡,步卒能起的作用不大,還不如讓他們回到白溝河南岸休整,如果之後再有什麼戰事,也可以...
但這個念頭剛剛浮起來,顧懷就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他立刻叫住準備去傳令的士卒,搖頭道:
“算了!傳令讓李易即刻整軍,往北推進,陳平、武安才、李正然部的步卒跟著前壓,押送降卒追索潰兵的事情,交給西涼騎兵和孤的中軍去做!讓他們把戰線給孤推到析津城下,替孤轉告李易,之後大魏的國境線在哪兒,就看他能跑馬到何處!”
看起來讓傷亡最為慘重的兩翼步卒繼續作戰未免有些不近人情,然而這才是正確的做法!要知道昨日他們戰死那麼多部曲,戰事剛剛告一段落就讓他們撤下來,把這大好撈軍功的機會給彆人,他們如何能服氣?
就算如今顧懷在北境在邊軍的威望幾乎如日中天,他們不敢有絲毫怨言,但身為主帥顧懷就得照顧到自己麾下大將們的心情,更何況昨日他們的表現也確實亮眼,步卒強渡還能在河岸站住腳,血戰一日一夜沒有後退半步,如果沒有他們的血戰,哪裡能有後來騎兵衝陣的乾脆利落?
如今遼國大軍一戰潰敗,整個遼國南京道幾乎再沒有防守兵力,接下來自然是兵圍析津城,而從白溝河到析津的這幾百裡路程,有多少遼人的城鎮,有多少軍功?打了勝仗不讓有功的將士撈一筆,實在說不過去。
所以其他的事還是交給隻參與了後半場戰爭,初來乍到的西涼騎兵,以及不好派出去的中軍好了,那些浴血奮戰的步卒,就讓他們往北推進,遼國想要反應過來構築兵力防守,怎麼也要十天半個月的,足夠他們毫無阻礙地推進到析津城了。
當然,這些話不能就這麼說出來,不然各個部曲明晃晃地搶功,場麵也確實難看,這一次魏遼的邊境決戰打完,足夠大多數人滿嘴抹油,顧懷這個北境的大家長不可能把每個人都照顧到,也就隻能稍微偏偏心了。
處理完這些事情,顧懷走出大帳,先是去土山下方臨時紮起來的傷兵營裡探視了己方的傷員,以主帥身份慰問傷兵,複又詢問了今日戰死的王旗親衛們的訊息,準備以藩王的名義親自給予其家人撫恤,這些事情雖然繁雜,但卻是一定要做的,顧懷的身份越來越高,但他卻不希望自己成為那種普通士卒眼裡的泥塑神像,而是讓他們知道,自己和他們一樣,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雖然難免有收買人心的痕跡,但考慮到他都是北境之主了,有什麼必要刻意表演?
又巡視了幾處平靜下來的戰場,甚至親自旁觀了十一抽殺軍法的行刑,他才轉回土山上,此時已近傍晚,軍吏回報李易已經整合騎兵往北出發,而李正然武安才部也緊隨其後接收打下來的遼國國土,而隨著魏軍乾脆利落的軍法鎮壓以及調集兵力看守,降兵們引發的混亂逐漸平息下來,第一批降兵已經渡河押往雄縣,他才回到大帳,點起燭火,鋪開了信紙。
按道理來說這一戰打完,剩下的事情就可以交給李易陳平或者其他信得過的大將了,顧懷這個主帥完全可以回轉到魏境內安全的地方坐等後續,畢竟接下來往北推進的過程應該不會出現什麼波折,攻打析津也不再是什麼可以決定國運的大仗,但顧懷還是打算在李易帶兵打到那裡時,親自北上去看看。
實在是析津這座遼國的南京城對他來說意義非凡。
那是曾經生活過很多年的那個國度的首都。
他曾經像個遊客一樣走過那裡,看過帶雪的故宮,爬上過雄偉的長城,雖然此時的遼國南京城和記憶裡後世的北京有著天壤之彆,甚至於連像樣的宮殿都沒有,但不妨礙他想要去那座城池裡走一走。
當然,除了這些,他當然還有其他的打算,如果隻是北境,行政的中心定在真定和河間沒有什麼問題,但如果北境再囊括了遼國的南京道,那麼真定和河間就不適合再作為都城了,甚至它們那種直麵遼人的意味都會成為曆史,而遼國的南京城就是一個更為不錯的選擇,那裡有著長城護衛,是以後大魏的國門,也是顧懷預想中...徹底將遼國國運鎮壓的地方。
大戰之前想這些未免有些遠,但大戰之後,也該為以後的這些事情做準備了。
書信裡有給盧何的,比起慰問老人家其實塞更多事情過去的意味更大;也有給在邯鄲的陳識以及小胖子的,是對於大學的早日步上正軌的督促;當然也有給其他重臣的,比如對農政署春耕統計的詢問,以及對司法署清理世家後續的叮囑;甚至還抽空問了問趙裕最近天子讀書讀得怎麼樣...當然也會有給李明珠的。
而寫給自己妻子的信未免有些長,等到寫完,夜已經深了,顧懷的指尖輕輕敲著桌子,看著空白的信紙沉默許久,但到了最後,還是沒有寫下那個熟悉的名字。
也不知道他和莫莫,到底誰先忍不住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