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弘進入上京城時引發的風波並不大。
甚至可以說,真正進入這座遼國的京城之前,蕭弘所設想的那些唾罵、嘲諷、奚落全都沒有出現,無人提起,也無人在意,負責押運的士卒也沒有再給他宣揚這一路行來那一套言論的機會,直接把他送到了大獄。
這一關就關了五天,蕭弘從一開始的從容到慌張再到最後的絕望,他突然意識到原來在做出那麼多決定後,他的命運依舊不由自己掌握,在顧懷和遼帝中間,他隻是個有一些價值但價值也不會太多的角色。
看來那滯留在幽燕的五十萬遼人平民也不能成為他的保命符,而就當他以為自己會被這樣冷處理幽禁到死的時候,幾個宦官把他從大獄裡提了出來,替他洗刷身體,換上得體的服飾,帶著他走上他曾經走過許多次的路,在那座仿著大魏皇宮修建起來的宮城深處,見到了正在池旁喂魚的遼帝。
“朕曾經真的以為再給你一些成長的時間,你會成為朕鞭撻天下的左膀右臂,”遼帝說,“但命運真的是個很奇妙的東西,時至今日朕依舊想不明白你為什麼會做出那種選擇。”
許多年耳濡目染所形成的畏懼讓蕭弘低下了頭:“臣有罪。”
“從你降了魏國的那一刻起,你就該自稱外臣了,”遼帝撒下一把餌料,看著無數遊魚在水中翻滾,說道,“這事說起來朕還有不少怨氣,當初遼國文武年輕一代中最出色的兩人,你與司徒鄢,如今一降一死,難道朕真的不得人心至此?”
和當初曾經無數次發自內心呼喊萬歲的遼帝聊這個話題,實在是讓蕭弘有些尷尬又有些恐懼,作為一個武將,久不在朝中任職,所以他並不清楚該擺出什麼樣的姿態才能討遼帝歡喜但考慮到自己一家老小都已經被斬首示眾,或許姿態什麼的已經不重要了,遼帝的怨氣或多或少也應該消去了不少才對。
蕭弘沉默,遼帝也沒有再說,除了一旁虎視眈眈的幾個侍衛偶爾的眼神交流,整個花園再無一點聲音,等到餌料撒完,遊魚散去,遼帝才拍了拍手,說道:
“顧懷讓你來,是想和朕談一談南京道那些被俘的平民?”
“是。”
“什麼價錢?”
蕭弘怔了怔,他沒有預料到這場談話在未經絲毫鋪墊的情況下直接快進到了談價的階段,作為遼國的皇帝,那張臉上也沒有一絲一毫對於子民的愛護與疼惜,隻有冷漠與算計。
蕭弘舔了舔嘴唇:“魏遼休戰,遼國割讓南京道,並附加戰爭賠款,具體數額要等之後再談,而為了避免遼國再撕毀休戰協議,魏國的靖王希望遼國能送出質子,比如陛下您的三子...”
這樣堪稱離譜和辱國的條件,沉默聽著的遼帝卻沒有打斷,也沒有發笑,隻是在蕭弘訕訕住口之後,他才歎息道:“顧懷的臉皮要比朕想得厚得多,朕原本以為,中原向來喜歡自稱禮儀之邦,在這種事上多少還是要點臉的,可顧懷很明顯一點臉都不打算要了他們到底是從哪兒找出來這麼個人的?和這樣的人打交道,真煩。”
“陛下您可以不答應。”
“幾十萬平民啊,朕如果不想辦法把他們撈回來,你和顧懷的謀算才真要落到實處了,”遼帝淡淡道,“你這一路的言論朕還是多少聽到了的,當朕放棄了那幾十萬平民,才是遼國徹底亂起來的時候。”
“而且,”遼帝沒有去看突然僵硬的蕭弘,繼續說道,“顧懷很顯然是算準了朕這次不得不點頭,南京道已經被魏國占了,西京道裡一幫複國的亡魂在不遺餘力地給朕添麻煩,而東海那邊突然又冒出來些山裡的女真人,短時間內,朕還真沒辦法去管南京道,而魏國也沒有繼續往北打的力氣,所以休戰是必然的結局。”
“所以唯一的問題隻在於那所謂的戰爭賠款,錢,朕可以給,但不能以這個名義。”
“至於所謂的質子?”遼帝淡淡笑了笑,“這個更不成問題,畢竟朕的兒子,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