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距離他的生活和工作都很近,又隔著一段距離,所以坐在這裡,能得以從二者當中超脫出來,去客觀地審視自己的人生。
下班後,他會坐在那台蹲力器上,點上幾根煙,在煙霧繚繞中,無數次地想到死,也無數次想到他為什麼要出生。
既然他一出生就必然無法企及自己的夢想,無法觸碰自己喜歡的事情,那麼,為什麼他要出生,又為什麼要長成現在這副模樣呢?如果世上有上帝,上帝為什麼要把這麼多鬱鬱不得誌的人,扔在這大熔爐裡煎熬呢?他圖的是什麼?
他想,如果上帝是個官,那**東西肯定會說,我讓你活著,隻是提供給你一個活著的機會,活成什麼樣我並不保證,我隻保證你會死。你要麼接受,要麼放棄,但是永遠記住,你不活,有的是人活。
但是他不懂。他不懂大家出生時都是赤條條的一個,為什麼有的人一出生就有三套房子,為什麼有的人不費吹灰之力就過上了想要的人生;而他長到8歲時卻失去了母親,28歲時又失去了生活的勇氣,成日裡與狗屎為伴。
當然,與狗屎為伴是他選的。他過成如今的人生,都是自己選的。他的委屈沒地方說,說了會被認為是矯情。因為他是男人,男人有錢有權是天經地義的事。人生看似有得選,但有些事早已命中注定。
想到死的時候,他其實已經釋然,剩下的就是說服自己。既然那**東西保證了自己的死亡,那麼在今天死還是在50年後死,其實都一樣。既然總是要死,那在死之前,不如做點自己喜歡的事。
他其實頂討厭喝酒和應酬,這兩樣事首先從他人生中排除,再讓他去做這個,不如先一頭撞死。那麼也沒有必要去追求轉變身份的機會了,不管哪個身份,他都隻是在被玩得團團轉而已。
他忽然想到,在成為公務員身份或者事業人員身份之前,他的身份應該是一位文學愛好者。與其去糾結自己應該是公務員還是事業人員,不如好好做點文學愛好者該做的事。
於是他開始讀書,中國的,俄國的;歐洲的,美洲的。讀啊讀啊,無數次為魯迅,為托翁,為那些沒有得到諾獎承認的優秀作家惋惜。諾獎不發給死人,這不是死人的悲哀,而是活人的遺憾。
但是他忽然轉念一想,既然諾貝爾獎不發給死人,那麼反向思考,隻要活著,就有獲得它的機會。這屄玩意兒又不是一開始就寫上彆人的名字了,如果自己還能活50年,就還有50次獲得它的機會,那為什麼能斷言他一定不行呢?
這一刻,他仿佛見到無垠宇宙,見到天下蒼生,見到熙攘人群當中渺小的自己。他看到地上一切邁向死亡的生命都在熱烈的生長。
他看到托爾斯泰,看到魯迅,看到魯迅的嘴唇翕動,對他說“於浩歌狂熱之際中寒;於天上看見深淵。於一切眼中看見無所有;於無所希望中得救……待我成塵時,你將看到我的微笑。”
他無法將未來的日子活成想要的模樣,所以他決定,在一切日子裡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
王子虛從府辦大樓出來時,陽光正好,路上車水馬龍。
他剛剛拒絕了一次進入權力中樞的機會,但並不覺得可惜。他充滿希望地走在大街上,街上人來人往,他心情輕鬆,沒有比今天更好的日子。
這座小小的城市在他視野裡鋪開,展露出五臟六腑。他今天也沒有輸給這座城市。看著遙遠的天際線,他隻覺得,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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