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德勝門後的日忠坊。
廣化寺街和銀錠橋交彙處。
從這裡,可以看到連通西苑太液池的什刹海。
東北側不遠處就是鐘樓和鼓樓。
一輛馬車緩緩的從鼓樓下大街轉到了廣化寺街,停在了一旁的巷口。
隨後趕車的馬夫便離開了這裡,進到不遠處的茶樓裡。
時間一點點過去。
終於。
從銀錠橋的南邊,一名穿著深靛藍色儒服的人,頭戴四方巾,低著頭跨過了橋,走到馬車前。
此人壓著臉頰,左右看了一下。
隨後方才登上馬車,進到車廂裡。
那人上了馬車,便拱手抱拳,低聲喊道:“相爺。”
一直坐在馬車裡的東閣大學士、順天知府張居正,則是睜開了略顯疲倦的雙眼,點點頭嗯了一聲。
張居正看著來人,臉上露出笑容:“與惟約兄亦是多日未曾見。這裡有你愛吃的江南桂花糕,這一次從南邊回京,特意尋了一位廚娘帶回來,親手做的。”
大明少保、兵部尚書,被嚴世蕃稱之為天下三才之一的楊博,楊惟約,赫然帶著笑臉,看向了推出一盤桂花糕的張居正。
楊博麵帶笑容,欣然坐下。
他也不曾客氣,徑直拿著桂花糕便吃了起來。
隨後,則熟門熟路的在馬車裡摸出了茶壺,倒了兩杯茶,自己滿飲一杯佐著嘴裡的糕點咽進了肚子裡。
張居正也不急切。
等楊博吃了個半飽,他便草草的抹了抹嘴。
“最近部裡頭忙的很,加之朝局,總是顧不及有時間來見相爺,還請相爺見諒。”
張居正則是麵露笑容,目露責備:“惟約兄如今也要這般?”
見到張居正如此說。
楊博才笑著點點頭:“叫太嶽見笑了,不過也確實太忙了些,抽不出身。”
張居正嗯了一聲。
世人隻知道自己是徐階的學生,卻好似是忘了自己當初在內閣,是掌著兵部的差事。
至於這個楊博。
亦非是南方出身,而是山西人,背後靠著的是山西的商人,還有大同、宣府一帶的邊軍做依仗。
更為關鍵的事情是,楊博從來就沒有當眾說過自己是清流,甚至連這一類的事情都沒做過。
張居正麵帶笑容的看著楊博,心中發笑。
自己當真如外麵那些人以為的,在朝中沒了權勢?
楊博這時候也開口道:“薊遼保定總督楊選條陳邊政舊規當複四事,兵部如今還在複議。今年遼陽副總兵黑春戰死,薊遼一線乾係京師,還要多方運籌才行。”
“福建那邊,二月份的時候三衛兵馬變亂,永寧一地失守,倭寇也在尤溪、安古等地擾亂,各方官將已經被彈劾了。”
“不過東南五省的差事如今都歸胡宗憲管,南京的劉顯轉任廣東總兵官,俞大猷為副總兵,專事廣東平定倭患。”
“貴州那邊也不太平,而廣東的賊寇也轉攻福建,眼下隻能看胡宗憲如何調度了。”
“北邊,延綏等地出現饑荒,多有流民出現,如今關外愈發不太平,隻等東南的絲綢買賣做成了,兵部還得奏請撥付錢糧才行。”
東南西北,就沒有一處是安寧太平的地方。
張居正眉頭微皺。
雖然他現在再無機預內閣的權力,隻管順天一府事,可越是如此看的也就越清楚,心中也就越發焦急。
朝廷。
必須得要變法革新,才能革故鼎新,維係國祚。
他開口道:“東南五省事,既然上命胡汝貞執掌,兵部便莫要阻擾了。想來如此,他也不會對兵部其他事情橫生攻訐。”
楊博點點頭:“太嶽放心,這個胡汝貞也是多年的乾吏能臣,雖然外頭瞧著是他後入兵部,隱隱有取我而代之的意思,但自他入部便隻管東南五省,有他在其實兵部不少事還能做的更順暢一些。”
張居正淡淡一笑。
這話是自然。
胡宗憲後麵站著的就是首輔。
兵部這邊不起哄,東南五省日後的功勞,就得落在嚴家頭上。
而隻要嚴家懂這個道理,那麼就不會對楊博執掌的兵部使絆子。
甚至於。
可能在某些時候,為了幫襯胡宗憲,嚴家還得要在其他地方上替兵部出力。
兩人聊完了朝局。
楊博看了一眼麵有憔悴的張居正,思量了一陣才開口說:“你和徐閣老之間的事情……”
張居正看向這位兵部尚書,搖搖頭道:“我知先生之意,也知先生之難,可在朝為官誰人不難?若是能有機會,我亦不願撕破臉皮,總要保先生一個體麵,徐家一個安寧。”
楊博點點頭:“那旁的話我也就不說了,隻是這幾日刑部的事情,還有那個嚴東樓也喊著變法,這件事你可知情?”
張居正搖了搖頭。
他確實弄不懂嚴世蕃到底是怎麼了,說他是變法吧,喊出的口號卻比自己更加嚴苛。
光複太祖高皇帝時期的政令。
光是動輒砍頭,更甚著扒皮充草的事情,自己都不敢提。
反倒是嚴世蕃提了。
還喊出了那麼一句。
變法即為祖宗法。
見張居正麵露沉吟。
楊博卻是笑著說:“依我看,刑部這件事恐怕還得要起波折,上一次萬壽宮裡工部和裕王府的事情,到現在也沒個定數,說不得這幾件事就得要出些我們意想不到的結果。
至於說這個嚴世蕃,由著他喊就是,若當真他是眼看著伱帶頭喊出變法,可能會成日後朝堂大勢,他想提前占位,也就由著他,隻要不是對手,日後也留嚴家一個體麵就是。”
張居正看了楊博一眼,笑著點了點頭。
隻是楊博卻並不知道。
其實嚴家何止是嚴世蕃喊出了更為嚴苛的變法口號。
那個嚴紹庭,早就和自己達成某些共識了。
但嚴世蕃這些日子的操作,確實有些看不懂。
難道是嚴紹庭的手段?
他覺得有可能。
如此。
看在嚴紹庭的麵子上。
自己倒也確實可以和嚴世蕃在變法的事情上合作一二。
想到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