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八卦的順天府官吏們,聽到屋中那少許有些激烈的動靜之後。
開始往外傳出,自家府尹和嚴紹庭、海瑞因為政見不同,互不順眼,而大打出手,關係愈發緊張。
半響之後。
順天府衙,府尹公廨裡。
終於是……
隻剩下一片急促的喘息聲。
嚴紹庭擋……站在門後,目光瞅著眼前兩人。
張居正收拾著官袍,雙眼漲紅的喘著氣,一屁股重重的坐在了茶桌後的主位上。
海瑞則是哼冷著,砰砰作響的平整著衣襟,然後也同樣不甘示弱的坐在了張居正對麵。
屋內隻有兩人互不順眼的喘息聲。
嚴紹庭目光轉動,緩步上前:“聽聞太嶽兄茶道一絕,不知今日能否借剛峰先生的光,吃一杯太嶽兄的茶?”
張居正噌的一下抬頭瞪向嚴紹庭。
已經和海瑞友好的交流了一下如何為官。
現在再說真相,已經無關緊要了。
張居正隻是冷哼了一聲,才低下頭開始取出茶具,點上茶爐,準備著衝泡茶水。
海瑞則在一旁斜覦向張居正:“此次本官赴任應天,當初張知府不曾做的事情,本官定是要做的,恐還會涉及不少與張知府有所關聯的人,若是張知府心有戚戚,蘇鬆兩府的事情便是不願交於本官,也無妨。”
嚴紹庭的眼神,就不曾從張居正和海瑞身上移開過。
隻見張居正哼哼了一聲。
將裝著水的茶壺放在了爐子上,而後看向海瑞。
他目光閃爍道:“海撫台幾時南下赴任?”
海瑞不由轉頭看向嚴紹庭。
嚴紹庭隻能是無奈的看向張居正,乾笑道:“太嶽兄此言,方才出宮之時,在下便已問過剛峰先生了。”
張居正眼神一閃而過,點了點頭。
他微微皺眉,沉吟片刻,方才緩緩開口。
“海撫台此番奉旨入京,昔日諸事,想來陛下已經做了了斷……”
說完之後,張居正才重新看向海瑞。
心中一陣思索。
張居正不由冷笑了一聲:“應天巡撫,還是趙貞吉就任南直隸巡撫之前的事情。此次海撫台升任擔此差事,想來陛下是要海撫台整飭應天巡撫衙門治下府縣,為朝廷增添財稅。”
此言一出。
聞者如嚴紹庭,不由看向張居正。
他今天未曾在西苑萬壽宮中,竟然能猜出老道長對海瑞真正的期待。
就是為了增添財稅!
或許在老道長看來,為官不講情麵的海瑞,能一絲不苟的征繳江南財稅。
就算不增加稅課,但依著海瑞的秉性,也絕無可能讓江南一地繼續拖欠稅銀。
隻要江南府縣能足數繳納稅銀,那對朝廷來說,就已經是增添財稅了。
海瑞卻是開口道:“今日首輔問策於本官,本官答首輔,上任伊始隻辦三件事。一為整飭吏治,二為打擊豪強,三為安撫貧弱。”
張居正輕咦了一聲。
也就是說,海瑞並沒有將征繳賦稅,作為自己上任應天巡撫後的首要任務。
他不由側目看向嚴紹庭。
嚴紹庭則是看向了已經煮開的茶壺。
張居正白了一眼,將茶壺裡的水倒入已經放了茶葉的壺中。
注水、洗茶、刮沫、倒水。
重新注水,衝泡、關公巡城、韓信點兵,而後茶杯金湯蕩漾,送至嚴紹庭、海瑞麵前。
張居正捏轉茶杯,卻是看向海瑞輕歎一聲:“海撫台所說三事,本官絕不反駁,如今朝廷積弊良多,已到非改不可之際,正是因此本官今歲奉旨歸京,便上疏力陳變法革新。本官這順天府尹的位子……”
說罷。
張居正自嘲的冷笑一聲。
而他的目光,卻是幽幽看向海瑞。
當初你海剛峰在蘇州府督糧道署,指著我張太嶽的鼻子破口大罵,說我張太嶽蠅營狗苟。
如今你可看到了。
本官為了變法革新,已經從大明朝的內閣輔臣,混成了區區順天知府。
倒是你海瑞。
從小小監察禦史,高升應天巡撫。
海瑞嘴唇蠕動了一下,其實他對張居正能上疏力陳變法革新也未曾想到。
但也正因如此,他今日才會對張居正出手。
某種意義上來說。
算是自己對兩人之間關係緩和的一個態度。
嚴紹庭卻覺得有些好笑。
這兩個人。
乾一架,竟然是為了緩和關係。
說出去,誰信?
恐怕外麵已經在傳,他們三個人死敵的八卦了。
見海瑞不說話。
張居正繼續道:“應天巡撫的位子不好坐,等伱南下赴任便會深切感悟。不過如今那個趙貞吉受恩於潤物,對你而言定然會有些照拂,再有胡宗憲在京中執掌東南五省,隻要你不弄得天怒人怨,也不會有什麼事。”
這話倒是和嚴紹庭的想法一致。
原本的海瑞在朝為官並沒有真正的依仗,但現在他的依靠可是不少。
哪怕並不是他希望的。
但確確實實就是如此。
嚴紹庭想了想,開口道:“依我之見,應天巡撫之位,應天府並非難事,難在蘇鬆兩府。”
應天府就算多一個海瑞也無關緊要。
南京城裡本來就關係錯綜複雜。
雖然是陪都,但卻是執掌整個長江以南。南京城裡的各部司衙門以及那些勳貴,怎可能是一條心。
真正難的是蘇州府、鬆江府這樣的地方。
地方士紳盤根錯節,而海瑞想要在應天巡撫位子上做事,就必然要對蘇鬆兩府下手。
張居正冷哼一聲:“還好是應天巡撫,又恰逢有胡宗憲那個五年平倭的軍令狀。”
說出這話,張居正的眼裡閃爍著殺氣。
嚴紹庭和海瑞看了一眼,兩人瞬間明了。
按照老張的意思,真要是遇到阻礙難以解決,大不了就用平倭的名頭動用兵馬強行鎮壓那幫士紳。
反正應天巡撫提督諸府軍務。
而張居正也看向了嚴紹庭,笑著道:“還有你弄出的那個稅兵衙門,現在不就是徐文璧在督辦此事?”
海瑞立馬眼前一亮,轉頭看向嚴紹庭。
他眼裡透著熱切。
嚴紹庭卻是抬頭看向屋頂。
“這屋頂好像有些灰啊……”
張居正眉頭一皺:“彆說東說西,徐文璧當初就是你給弄去東南的,他現在能有這等權柄還不是因為你?隻要你去一道書信,海瑞日後在蘇鬆兩府做事,便能暢通無阻。”
萬事不如替皇帝收稅重要。
雖然稅兵衙門如今才設立不久,看起來也是風平浪靜的。
但自從徐文璧上任之後,蘇鬆兩府卻也是因此生出了不少事情。
兩府不少人也一如既往的走動關係,往京中送來書信,希望朝廷裡的人能在朝堂上說說情。
但是結果很顯然。
在皇帝確定將稅兵衙門的權柄交給大明的勳貴之後,這幫人那叫一個強硬,且霸占了道理。
大明朝的臣民,該不該交稅?
那是必須的。所以不交稅?
是要問問稅兵手中刀子鋒利否?
而徐文璧或許也是收到了京中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