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宮大殿之上。
隨著徐階終於到了圖窮匕見,劍鋒直指朝堂國策,眾人心中嘩然,而殿內氣氛卻是冷到了極點。
比之殿外天寒地凍的臘月世界,還要更冷。
嚴紹庭眉眼合一,眼神默默的盯著腳下那隻有一絲縫隙的金磚。
徐階自然不可能直接抨擊當下朝廷推行的各項國策。
尤其是這些國策的輕重緩急,徐階作為內閣大臣,是最為清楚的。
如絲綢壟斷銷售海外、東南五省平倭事、開海事這便是朝廷當下最最要緊的國策,是誰來了都不可能觸碰的。
此乃逆鱗。
觸之即死。
而如整飭吏治以及前不久才定下的待官生保送製,則並不是太過重要的差事。
整飭吏治之風由來已久,大明二百年來,也是時有時停,這時候停下來,其實反倒是能讓徐階賺些人緣。
而至於因為官府胥吏衙役之害,方才定下不久的待官生保送製,其實當下誰也不清楚真正施行起來的效果會怎樣。
即便當下人人都稱國子監亦是小吏部之美差,可也沒見有誰會為此奔走,私下裡嘗試轉任國子監去。
而徐階所提之事,最重要的其實還是整飭吏治一事。
因為東官莊和南麓禪院二者之間所發生的事情,在徐階看來,已經是被認定為是官府吏治不清導致的。
若是官府清明公正,那麼像南麓禪院支持佛椿和尚,就斷無可能任職順天府僧綱司都綱,甚至就連佛門度牒都不可能拿到。
同樣的,若懷柔縣謹遵朝廷之命,那麼像東官莊楊家人就該從縣衙革除出去,而不是坐看東官莊楊家人聚眾圍堵南麓禪院,聚眾鬨事。
隨著徐階表明了立場。
高拱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因為這些事,都是他在內閣操辦,領著各部司衙門操持著這些差事。
而徐階卻依舊麵上滿是憂慮,沉聲道:“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幅員遼闊無比,疆土萬裡之距,南北山川、江河密布。順天府及其治下州縣乃為京畿之地,天子腳下,國策推行,卻渾然不知國策,如此種種,豈能縱容。臣更不知,為何分明就在朝廷眼皮子底下,懷柔縣時至今日卻依舊能吏治如此。
那東官莊及南麓禪院,地處懷柔、昌平交接之地,亦不見官府對其有所管束,渾然如同三不管之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安能有如東官莊、南麓禪院之道理?”
高拱臉色愈發凝重。
徐階這話,幾乎就是指著他高肅卿的鼻子罵了。
不過在高拱要開口反駁之際,卻是嚴紹庭率先走了出來。
“啟稟皇上,徐閣老所言京畿地界之東官莊、南麓禪院仿若三不管之地,臣身為昌平治安司司正,理當解釋清楚。”
不等眾人反應。
嚴嵩卻是嗯了一聲,點頭道:“既然那東官莊和南麓禪院涉及懷柔縣、昌平治安司,嚴紹庭這個昌平治安司司正,恐怕知道的詳情更多一些。”
他這話倒是提醒了上方的嘉靖。
今天這件事,一直都是徐階在說,而其他人卻都默不作聲。
這很不好。
他當即連看都不看徐階一眼,便對著嚴紹庭說道:“你且說清楚,說明白了。”
嚴紹庭頷首躬身,側目掃了一眼徐階。
他緩聲開口:“啟稟皇上,依照順天府誌,那南麓禪院乃是懷柔縣治下。而東官莊則以莊內南北長街為限,東側為懷柔縣治,西側為原昌平州轄。皇上聖明之誌,改昌平州為昌平治安司,其所轄人丁、田畝並非更改,東官莊西側依舊為昌平治安司管轄。”
李春芳當即眉頭微皺,貌似不解的開口問道:“如此說來,當下這禪院與那莊子所生之事,昌平治安司也屬管轄,領有權責。不知嚴賓客對這件事,又了解多少?”
他這話就是順著嚴紹庭的話問出來的。
但話裡的意思卻是暗戳戳的。
因為東官莊西側是屬於昌平治安司轄下,而現在東官莊的楊家人去鬨事,昌平治安司肯定是要負有責任的。
嚴紹庭臉色也不變動,隻是看了李春芳一眼,平聲靜氣道:“李閣老有所不知,自昌平治安司設立以來,司丞徐渭便數次親自帶人前往東官莊,勸說此莊西側百姓遷移就地。為此,治安司也已新設居地,蓋有新屋,但東官莊百姓卻並不願意搬遷,治安司隻能順其民意而不敢強項。如今便以民壯隊等負責此莊西側緝盜索匪之事。”
說完後。
嚴紹庭淡淡的看了在場眾人一眼。
你們可得要看清楚了。
昌平治安司不是不管,甚至連新房子都蓋好了,就是為了要將那東官莊西側百姓給搬走,但人家不願意難道要治安司以官府之身強行將百姓搬走?
這多麼有失體統。
隨即。
嚴紹庭又說:“另,至於今日徐閣老所提東官莊與南麓禪院之糾紛,因南麓禪院屬懷柔縣治下,而東官莊領事人乃是出自此莊東側之楊幫萬,便是其在懷柔縣公廨之內為官府衙役班手捕頭。昌平治安司於此事,若是出手參與其中,卻是真的越權了,但治安司也已經將所知詳細轉呈順天府知曉。”
免死金牌。
嚴紹庭為自己和昌平掛上了一麵免死金牌。
產生糾紛的地是在南麓禪院裡,而這禪院屬於懷柔縣轄下,那就和治安司無關了呀。
更何況東官莊那帶頭鬨事的楊幫萬,也是東官莊東側楊家人。
所以昌平治安司於公於私也隻能是將事情轉呈順天府,自己卻不曾插手分毫。
這就叫嚴謹。
袁煒這時嗯了一聲,點頭道:“若是按照朝廷規製來說,嚴賓客所言昌平治安司所做處理,已經是最為公允的了。”
李春芳臉色無有變化。
倒真像是自己此前隻是在詢問問題。
點點頭,便沒再說話。
嚴紹庭則目光看向了徐階,畢竟是他將昌平牽扯其中的。
上方的嘉靖臉上神色平靜,讓人看不出皇帝此刻的心情如何。
他隻是目光移到了徐階身上,詢問道:“這件事如此說來,便能算都是懷柔縣的事情了,徐閣老今日提及此事,想來心中應當是有了處置之法。”
“罰!”
當嘉靖問完之後。
徐階便立即從嘴裡蹦出了一個字。
罰。
他的臉色無比的嚴峻,目光中不帶分毫波瀾。
徐階緩緩躬身,揮臂抱拳:“國家施政,京畿之地本該是最先響應,也該是最先執行國家政策的地方。但自去歲冬朝廷定下今年開始整飭吏治,乃至今歲開年後,朝廷便大舉整飭吏治。但順天府作為首善之地,卻全然不知報效朝廷,報效皇上。”
這便算是開篇了。
大殿內。
眾人眼神紛紛投向了徐階。
誰都知道。
徐階這一刻開始,是要對順天府下手了。
不。
或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