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話鋒一起。
內閣班房裡,氣氛頓時激變。
楊博更是目光錯愕的看向了突然會對宣府發難的徐階。
他心中除了疑惑,便是不悅。
徐階對宣府發難,豈不就是對自己這個兵部尚書發難?
而徐階卻是渾然無視在場眾人的目光,反倒是扭頭看向了坐在內閣頭把交椅上的首輔。
徐階沉著臉說:“嚴閣老,開年後宣府便有急遞入京,宣府總兵官馬芳希望朝廷能撥付錢糧以備今年禦邊之用。當時內閣的意思,便是按照往年規矩辦事,不必撥付這筆錢糧。但後來的事情,我等也都清楚……”
說完後,徐階的目光才淡淡的掃了一眼楊博。
要不是你楊博給那個什麼宣府參將蘭永震出的主意,那人又如何能跑去找什麼大明財神爺和皇帝說情。
徐階突然猛的一拍桌案。
驚的在場眾人肩頭一震。
而徐階卻是冷聲痛斥。
“朝廷顧慮邊牆,還是撥了三十萬兩的錢糧軍需過去。可他馬芳這個宣府總兵官呢!”
“還是往關外的蒙古人進來了,他馬芳拿到手的銀子到底用到哪裡去了!”
“朝廷給的錢,是白給了?還是打水漂了?”
一番痛斥之後,徐階冷眼看向在場眾人。
他冷哼一聲:“這一次不論俺達部的人幾時退出關外,宣府總兵官馬芳都罪責難逃!朝廷當下思量如何退兵,但事後必當追究其責,嚴懲不貸!”
眾目睽睽之下。
徐階渾然一副殺氣騰騰興師問罪的模樣。
楊博也是懵了。
心中發急。
當即開口。
“宣府鎮邊牆千裡,朝廷這麼多年下來,對邊牆營造修繕實則有所怠慢,今年朝廷撥付錢糧,豈有一日而全其功的道理?”
說完。
楊博看向了徐階:“還請徐閣老明鑒,此次俺達部四路大軍來犯,宣府鎮生生在邊牆下攔住了三路明攻敵軍。那一路衝進關內的敵軍,實則乃是藏匿行跡,趁虛而入。宣府麵臨三路大軍來犯,如何能在千裡邊牆十足周全?
且如今居庸關兵力充實,隻要等宣府抽調部分兵力回援,前後合圍便可將這一路入關的敵軍就地剿滅。”
這時候。
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明麵上,徐階問責宣府,是有道理的。
畢竟朝廷開年後,就額外給了三十萬兩錢糧軍需,這個時候還能往蒙古人衝進來,那朝廷這個錢不是白給了?
但楊博的辯解同樣不虛。
俺達部三路大軍正麵進攻,宣府那邊看到這個架勢,那必然是全力精力都放在了邊牆外這三路敵軍身上。
這個時候俺達部瞧準了機會,又冒出來一路兵馬鑽了宣府鎮邊牆上的空子衝了進來,那也是情有可原。
千裡邊牆,宣府不過十萬兵馬。
就算是排著隊,也不可能將整條邊牆都布滿人的。
嚴嵩也是頭疼不已。
好端端的,宣府在今年出了事。
還是在朝廷給了錢糧之後出的事。
其實在這個時候,嚴嵩也是傾向於徐階的,不管事後如何,宣府鎮和總兵官馬芳的問題都必須要追究的。
嚴嵩想了下,緩聲開口:“邊鎮禦敵,乃是職責所在。出了事,不論事後結果如何,朝廷曆來也都是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功過不可相抵。”
這話算是當著眾人的麵,傾向於徐階了。
徐階倒也沒有心生感激。
因為這個時候,就該是這樣。
楊博見嚴嵩這位首輔也這樣說了,隻能是麵色鬱鬱的閉上嘴。
宣府和馬芳結果如何,現在也隻能等蒙古人退走後再能再議了。
不過楊博心中緊張之餘,卻還是生出了幾分盼望。
若是馬芳和宣府能用兵周全,將那股衝進關內的敵軍圍剿了,便也是一份功勞。而若是還能在邊牆,將那三路敵軍給打出個巨大的戰損,那麼便是大功。
到時候就算是功過不能相抵。
可朝廷也不能真的就寒了宣府的軍心。
而在場的定國公徐延德瞧著文官們這般爭吵,也已經是習以為常。
他在一旁淡淡開口:“當下不是過去,居庸關兵馬未動,關口自當無虞。不過京中也該防備這路衝進來的敵軍,會從彆處越過燕山一帶的長城,衝進京師之地。”
在他身邊的英國公張溶,則是立馬開口道:“我等在來內閣之前,是先去了西苑那邊。如今京城有京軍重兵把守,但城外卻無大軍防備,裕王殿下當下還在昌平書院,等天亮了,也該派了人過去將裕王殿下護送回城。”
這話便是亮明了意思。
勳貴們對居庸關和京師的安全,並不感到擔憂。
而勳貴們也是先麵見了皇帝,那張溶這話的意思,其實就是皇帝希望朝廷能快點派人將裕王給接過來。
畢竟北京城當下有重兵把守,俺達部一路兵馬就算是衝到了順天府,對北京城也造成不了什麼危害。
反倒是城外,少有重兵,裕王待在昌平才是真正的不安全。
這話倒是讓在場眾人思路換了換。
嚴嵩更是當即開口:“裕王關係社稷,千金之軀,不可怠慢,更不能使其留在城外!”
徐階雖然心中有些旁的想法。
但這個時候,也必須順著嚴嵩的話說。
他沉聲道:“也不要等天亮了,就現在東廠、錦衣衛再加上京營這邊,三處都派了人立即出城,將裕王護送回來!”
黃錦立馬站了起來:“咱家親自帶著人去昌平。”
眾人看了過來。
也沒人在這事上說什麼。
嚴嵩則是抱起雙拳,朝著黃錦拱了拱手:“此事便要勞煩黃公公了。”
黃錦臉上風波不驚,擺了擺手:“事不宜遲,咱家現在便去。閣老與諸位議完諸事,也要早些歇息,畢竟賊子還沒打進來。”
說完。
黃錦便在眾人注視下離開了。
嚴嵩看了一眼在場的人。
他臉上露出一抹笑容:“說來還是黃公公看的透徹,當下那蒙古賊子都還沒真的打進來,諸位也不必太過驚慌。當下也不用勞心勞力的守在這裡,還是早些回府歇息,朝廷當下也不能因為這事就不做旁的事情了。
各地夏糧陸續收上來了,戶部也要盯著些,田賦不能有失,南邊和倭寇的戰事也不能停辦。我大明富有中原兩京一十三省,何懼這區區俺達部賊子?”
這時候。
不論嚴嵩說的話如何,卻到底還是起了定心丸的作用。
首輔能穩如泰山,不露驚慌,從容處置。
下麵的人才能按部就班繼續做事。
眾人紛紛起身,拱手告退。
嚴嵩便一直坐在椅子上,目視著所有人離開,這才暗自鬆了一口氣。
他側目看向同樣沒走的徐階。
當著高拱、袁煒以及李春芳的麵。
嚴嵩輕聲開口:“當下戰事剛起,還是少些去說追究各方責任的話。軍心要穩,可朝中百官之心也要穩,萬不能有失。”
徐階聞聲立馬拱手,麵露無奈:“閣老教訓的是,方才是我心急了,擔憂邊牆局勢。”
嚴嵩點了點頭,又看向高拱:“戰事起了,各方用度便要多起來,戶部那邊要盯著。朝廷這個時候不能吝嗇,但也不能將銀子如水一樣撒出去,都要用在刀刃上。”
這話。
倒也算是站在了徐階問責宣府鎮的事情一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