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了燈的病房裡格外安靜,隻有一扇月光幽冷地投下一道斜長的光影。
病床上陸戰緊閉的雙眼緩緩睜開,格外清醒的眼神意味著他之前根本沒睡著——
在他說出那句話之後,總是和他爭辯的韶驚鵲小臉一下變得煞白,忽然安靜了下來,半天沒有說話。
那突如其來的沉默讓已經閉上眼的陸戰心裡不禁升起一絲後悔,是不是自己剛才的話說得太重,太傷人了?
好在他沒有聽到韶驚鵲的哭泣聲,她好像隻是在原地站了一小會兒後,就默默轉身離開。
陸戰閉著眼睛,耳朵卻一直聽著病床右側牆邊的動靜。
直到他聽見一陣輕微的窸窣聲,知道她應該是脫鞋躺了回去,莫名不安的心總算是安穩了一些。
還好她沒有賭氣推門就走,軍區醫院到招待所有很長一段偏僻的道路,大半夜一個姑娘走在路上太不安全,她要是真走了,少不得他還得麻煩護士去把她找回來。
放下心來的陸戰準備入睡,卻意外地發現怎麼也睡不著,不僅睡意全無,他的腦海裡還總是出現那張沐浴在夕陽餘暉下令他莫名悸動的側顏。
她的一顰一笑,一嗔一喜都那麼生動,水汪汪的杏眼裡像有星辰閃爍,就那麼眨呀眨地一直看著他,櫻桃一樣紅潤的小嘴一開一合,像是在和他說話。
她在說什麼呢?
陸戰不由得想出了神,是在繼續向他解釋,還是在向他道彆……
躺在三條凳子拚成的簡易木床上,安靜的韶驚鵲其實也並沒有睡著。
說不傷心是假的,但更多的是迷茫。
曾經問過自己的那個問題再一次浮上心頭——如果陸戰真的不記得她,也不想和她在一起,那她還有堅持下去的意義和必要嗎?
韶驚鵲忽然覺得自己的堅持有些可笑。
一開始是她想方設法地打消陸戰要和她結婚的念頭,現在又是她上趕著逼著陸戰承認她未婚妻的身份,好像在每個關鍵時刻都是她占主導,按照自己的意願在強迫陸戰接受她的決定。
或許因為他們一開始本就是一場陰差陽錯,連老天都想糾正這個錯誤,所以才讓陸戰獨獨忘了她。
她的出現已經改變過一次陸戰的人生軌跡,這時候她是不是不應該期盼他想起自己,而是把本該屬於陸戰的人生軌跡還給他呢?
反正他也不記得她,自然也不會因為和她分開而難過......
第二天一早,陸戰被護士換點滴的動作驚醒。
他不記得自己昨夜熬到多晚才昏昏沉沉地睡過去,隻覺得醒來仍舊渾身乏力,像是一整晚都沒有睡好。
他睜開眼的第一時間,眼神不自覺瞥向右側靠牆的方向,忽地睜大了一瞬,腦子瞬間清醒了不少——
那個由三根凳子搭成的簡易木床已經消失不見,人更是不見了蹤影。
那個牆角憑空多出一大片空白,讓陸戰看著一時還有些不習慣,不自覺看出了神。
換點滴的護士見他眼神看向牆邊的方向,語含深意地說道:
“今天一大早,你家屬就把凳子還回來了,我看她眼睛腫腫的,估計這些天都沒休息好,是該回招待所好好睡一覺,照顧病人的人不能再倒下了,你說是吧?”
護士是好心,這幾天韶驚鵲是怎麼照顧陸戰的,她們都看在眼裡。
那麼年輕漂亮的姑娘照顧起人來那麼耐心仔細,坐著都嫌硬的板凳鋪張薄薄的被子就睡了好幾天,那腰背不知道有多疼,卻從沒聽她抱怨過。
每次跑到護士站來,不是事無巨細地詢問陸戰的各種康複指標情況,就是主動向她們請教如何更好地配合做康複訓練。
不僅如此,韶驚鵲還時不時偷偷給她們塞隻有供銷社有賣的水晶糖,那種糖外麵包著五顏六色的玻璃糖紙,有好幾種口味,價格可不便宜。
護士站大都是年紀相仿的小姑娘,大家都很喜歡她,長得漂亮不嬌氣,會照顧人還好相處,都說五零二的病人找了個好媳婦。
可她們看著兩人的關係卻像是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剛動了手術的後遺症,反正她們看著覺得“五零二”對他媳婦可冷淡。
要不是知道“五零二”是抗洪救災的大英雄,她們早就看不過眼,說不得要勸韶驚鵲冷他幾天了。
今天一大早,她見到韶驚鵲來還凳子時還有些吃驚,不過看到韶驚鵲紅腫的眼睛,心裡立馬就忍不住替她打抱不平——
人家千裡迢迢跋山涉水來照顧“五零二”,他不感激不說,還天天擺臉色給人看,依她說韶驚鵲早該晾晾他了!
本來嘛,一碼歸一碼,抗洪救災的英雄又怎麼樣?媳婦是用來疼的,不是用來看他臉色的!
所以見陸戰一醒來就往牆邊看,又擺出一副臭臉,護士看到就忍不住為韶驚鵲說兩句公道話,總要給人一點喘息的時間不是?
陸戰收回視線,眼瞼微垂,沒有答話。
他知道,韶驚鵲不是如護士所說回招待所休息去了,她是真的離開了。
說不上為什麼,此刻陸戰心裡並沒有像他預想中一樣感到輕鬆,反而有些沉悶。
護士換完藥離開了,病房裡剩他一個人。
此刻病房裡的寧靜並沒有讓他心情感到平靜,反而有些許煩躁,他覺得應該是在病床上躺久了的緣故。
陸戰躺在那兒,腦子裡情不自禁又想起韶驚鵲——
應該是昨晚他的問題當麵揭穿了她的偽裝,所以這次她才會這麼聽話地離開,唯一遺憾的就是不知道她冒充自己未婚妻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他想著想著,忽然覺得今天病房裡消毒水的氣味特彆刺鼻,下意識抬頭往床頭櫃看去,床頭櫃上的花瓶還在,隻是裡麵沒有像往常一樣插著新鮮的花束。
這些天也不知道韶驚鵲是從哪兒找來的花,除了第一天的向日葵,後續幾天她都陸續換了新的花插進花瓶裡,有時候潦草得他看著就像是路邊采的野花,可她仍樂此不疲地每天更換著。
雖然陸戰對這些花花草草不感興趣,隻當她是小資做派,可此時花瓶空了之後,陸戰才忽然意識到平時他呼吸間聞到的淡淡花草香,竟然能掩蓋住如此苦澀生冷的消毒水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