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奧娜終究還是忍住了好奇,沒有去碰雷文的書桌。
很快,佩蒂帶衣服回來,幫菲奧娜換上,菲奧娜抱著自己的睡衣,將腦袋埋在裡麵隻露出眼睛,一路小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不久後,雷文回到書房,看著桌上的文書,一言不發。
那是一封來自安東尼侯爵的信。
措辭帶著貴族們一貫的華麗繁複,內容倒是很簡單,要求雷文在賽程上“留心一點”,在這一輪,把除古爾丹外,福克斯家族的另外兩位參賽選手刷掉。
手指在桌麵上敲打,雷文眉頭深鎖,一絲不耐爬上眉梢。
轟然一聲雷響,閃電照亮文書,細雨吹進窗戶,打濕了雷文後頸。
“他媽的!”雷文扯開衣領站起身來,低壓空氣讓他呼吸都有些不暢,本就有些鬱悶的心情更加煩躁。
隨手關上窗戶,雷文將信折好塞入抽屜,走出房門,對佩蒂道“我出去轉轉,不必跟著。”
天空陰沉得仿佛黑夜。
房簷下的破舊陶罐盛滿雨水,在風中不斷漾動,又被簷頭水珠撞出圈圈漣漪。
雨點絲絲縷縷,在地上摔成粉碎,於低處彙集在一起,融成涓涓細流,貼著石板鋪就的道路旁逶迤。
被萬千雙腳、萬千條車輪磨過的石板被沾濕,光滑得像是鏡子,反射著路邊燈籠的碎光,為清冷街道平添了幾許溫柔。
蛙聲不知從何處響起。
在雨幕籠罩下,雄鷹鎮在慢慢陷入安眠,街道上幾乎見不到行人身影,安靜得像是一座空城。
雷文行走在唐寧街上,聆聽著黑布傘上密集的脆響,心情漸漸平複下來,但又沒來由地多了幾許悵然。
點燃一支手卷煙吸進肺裡,濕潤的空氣讓本來火辣嗆人的煙氣多了幾分柔和,也讓氣味兒粘在唇邊揮之不去。
鞋跟與青石碰撞的聲音在巷子裡回蕩,雷文抬頭看去,正有一位婦人迎麵而來。
她手中舉著黑色陽傘,傘沿下壓,扛著微風的同時遮住麵孔,卻露出半隻有截孀居婦人才會穿戴的黑色麵紗,長袍被雨水微微打濕,顯出與那單薄身體並不相稱的厚重。
陽傘難抵大雨,水珠順著傘頭蕾絲流下,打濕了她的袍子,也讓黑紗下那一點紅唇變得更加瑩潤光滑。
也許是因為寒冷,也許是因為疲倦,她沾著雨水的手臂微微有些顫抖。
雷文紳士地站在路邊,當兩人交錯,雷文驚愕發現,這竟然是多琳夫人。
她也看到了雷文,眼中帶著幾分驚訝、幾分喜悅,又有一些小小的窘迫“雷文男爵,能麻煩你送我一段嗎?”
如果換做平常,雷文一定會問些問題,比如她的隨從在哪、侍女在哪,又為什麼會獨自出現在這裡。
但現在,雷文並不想思考太多,隻是輕輕點頭,將自己的雨傘側過,罩在了多琳夫人頭上。
這位年輕的寡婦感激一笑,收起自己的傘,和雷文走在一起。
她對距離的把握很有分寸,讓雷文能聞到她發絲中散發出的頭油香氣,又不會真的和雷文挨在一起,若即若離。
雨漸漸大了,敲打著鼓點,在水泡中開出層層碗形的花,水汽凝成霧氣漸漸遮擋了視線。
“呀——”
一蓬泥水濺開,多琳夫人踩入石板間的縫隙,裙擺貼在腿上,穿著黑色絲襪的腳踝上沾染泥點,眼看就要跌倒,又被雷文一把扶起。
她的皮膚涼如秋水,身體溫柔得仿佛沒有骨頭。
多琳夫人靠在雷文懷中,瞳孔因為驚慌微微散大,蒼白的臉頰浮現出紅暈“抱歉……”
“沒事吧?”雷文淡淡問道。
多琳輕輕搖頭,扶著雷文手臂站直身體,走出兩步,卻因為扭傷再度腳下一軟,彎下腰去,柔順披風襯出腰際豐滿曲線。
雷文伸出手臂,多琳夫人略略猶豫,才緊緊握住,直起身來慢慢行走。
走了一小段路,多琳夫人的呼吸變得不再平穩,臉色發白,身子也開始顫抖。
轉過街角,從唐寧街來到貝克街,便看到不遠處一間小店,沒有招牌,隻在門口倒掛一隻橡木酒杯,柔和燈光透過窗戶灑在街上。
多琳夫人腳步一頓,虛弱語氣中帶著一絲懇求“我們進去坐一會兒,好嗎?”
冷雨之中,她瑟縮的樣子我見猶憐。
雷文點點頭,扶著多琳走到門口,將雨傘靠在牆邊。
推門而入,溫暖的感覺撲麵而來。
這並不是一間很大的酒館,一共隻有4張桌台,零散坐著六七位酒客,牆邊火爐劈裡啪啦地燃燒著。
多琳一看就是貴族,但如今雄鷹鎮不缺貴族,而雷文則刻意拉高了領子遮掩麵孔,這種故作神秘的調調在貴族中也算常見,所以並沒有引來額外關注,身兼酒保的老板熱情地為兩人帶位。
“兩位需要什麼?本店最近新進購了‘火舌蘭’口味的天使之淚,正適合這種天氣。”
“那就來一杯吧。”雷文說著,又看向多琳。
多琳夫人柔聲道“一杯熱牛奶。”
兩人相對而坐,雷文還是覺得有些氣悶,微微欠開窗戶,呼吸著流入的空氣。
很快,兩杯飲品被擺到桌上。
“你似乎有心事……”多琳夫人雙手握住瓷杯,身體舒緩地鬆弛了些,蒼白的麵孔上也多了血色“關於競技大會?”
雷文回過神來,抿了一口杯中酒液,火辣感覺從舌尖流到胃裡“一點小問題而已,早就想好該怎麼辦了。”
“可你還是不甘心?”多琳眨了眨眼睛。
“……”雷文仰頭吞下大半杯酒“不甘心這詞,不在我的字典裡。”
“我會叫它——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多琳素手持著調羹,在杯中緩緩攪拌,看著雷文的眼神中帶著欣賞和崇拜“所以,你才能走到今天,以男爵的身份,攪動整個諾德行省,讓邊鄙之地的雄鷹領,變成了如今全省矚目的中心。”
雷文嗬嗬一笑“說到底,也隻是一枚適逢其會的砝碼罷了。”
“但卻足以影響天平的平衡。”多琳認真道“而你自己,可以決定將這砝碼放在何處。”
這種恭維雷文還很少聽到,他微微一笑,飲儘了杯中酒水“有話直說吧,多琳夫人,隻要不是太麻煩,就算是看在你丈夫的份兒上,我也會幫上一把的。”
多琳夫人眼前微亮,聽到後半句話又黯淡下去“對彆人來說也許不是,但對你來說,肯定是種麻煩。”
雷文並不喜歡給自己找麻煩,他聆聽著窗外雨聲,漸漸開始覺得有些困倦“走吧,多琳夫人,我送你回去。”
說著他站起身來,可身子剛剛站直,就覺得眼前一陣發黑,手腳開始麻木酸軟、意識在飄然遠去。
糟糕,這酒不對勁!
雷文用手撐著桌子,嘴唇顫抖,卻沒能吐出半點音節,整個人就從桌上滑了下去,咣當一聲倒在地上。
在最後的意識中,他聽到了酒館老板的聲音“嘿嘿,多琳夫人,我們‘班恩之子’傭兵團乾得怎麼樣?”
多琳婦人起身,走到倒地的雷文身邊,輕輕將他扶起“不錯,很不錯。”
酒館老板搓著手,看著她那姣好容顏吞了下口水“那這樣,是不是該給我們結一下尾款了。”
“當然,如果您願意以其它方式付賬,我們也不會介意。”
周圍酒客也都紛紛起身,緩緩包圍上來。
多琳夫人的手指撫過雷文臉頰,柔聲道“我會把它寄給你們的家人。”
“什麼,您這是……”酒館老板的話沒有說完便忽然哽住,彎下腰去,吐出了一團黑色血塊,隨後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圓睜雙目漸漸停止了呼吸。
周圍,名為酒客實為傭兵的人慌亂起來,有人想要逃跑,有人想要威逼多琳,但沒有任何人得逞,隻是將酒館弄得滿地狼藉,就紛紛步了老板後塵。
門開了,一群身披黑袍的武士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