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鷹城樓頂上有一片露台,上麵搭著一間玻璃蒙頂的四角涼亭,內中還有石桌石凳。
如今正是上午,天色雖然略有陰沉,卻並沒有風,正好適合在此觀景。
雷文身披一條厚絨的黑色披風,坐在石凳上,麵前石桌正有紅泥火爐烹煮一壺熱茶,白氣熏熏,冒著咕嘟嘟聲響。
布洛卡就坐在雷文右側座位上,頭戴棉帽,看著一望無際的銀妝大地,吐出一口熱氣“雷文男爵好會享受啊。”
“總要有點事情打發時間。”雷文微笑著,提起一小壺熱水衝淋著冰冷茶具。
腳步聲響起,韋薩辛也已趕來,他在不遠處稍稍停頓,似乎是在平整思緒,過了一會兒才上前行禮“雷文男爵,布洛卡子爵。”
布洛卡就當他不存在似的一言不發。
“來得正好,坐吧。”雷文招呼一聲,抓起茶壺將明黃色茶湯倒入杯中。
雄鷹領不產黏土,所以隻能生產陶器,不過碎石領倒有上好原料,這一套茶具,就是在碎石領的窯中燒出來的。
雖然受工藝所限,無法做到薄如蟬翼,但青白色釉麵上自然產生的冰裂紋頗為可人,配合琥珀色茶湯,自有一番美感。
將茶杯分彆放到布洛卡和韋薩辛麵前,雷文舉杯道“這是獸人一族出產的血茶,兩位來品鑒一下?”
布洛卡捧起茶杯,輕吹口氣又嘬了一口,在口中微微停留才咽下去,儼然一副行家模樣“聽說這種茶葉,是獸人一族中妙齡少女親手采擷,果然是滋味濃鬱,層次豐富,是第一等的好茶啊。”
韋薩辛也隨之附和“的確是好茶。”
雷文將兩人姿態收入眼底,笑著品一口茶,抬起頭,目光越過近處魚鱗般民居,落在了蒼涼曠野之上“茶是好茶,景是好景,隻可惜若沒有欣賞的心情,那就隻剩下煎熬了。”
韋薩辛尷尬一笑,知道雷文是在說他,他現在彆說是血茶,就算是真給他喝血也品嘗不出什麼滋味來“雷文男爵,抱歉,我不是有意……”
擺了擺手,打斷韋薩辛的話,雷文道“你的心事,我知道,布洛卡子爵也知道。”
布洛卡哼了一聲。
“事已至此,對錯什麼的,也就無需再追究。”雷文並不在意布洛卡的態度“而且咱們邊地貴族,吃雪喝風,遇事用拳頭說話,用武力來講道理,也算是我們的本分。”
韋薩辛麵容陰沉,手指用力地抓著衣角,指節已經發白,雷文這句話簡直就是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但如今他隻能依賴雷文,所以一言不發地忍了下來。
看韋薩辛沒有發作,雷文心中暗自點頭,繼續道“我聽說,布洛卡子爵之所以能夠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和你領地出產的附魔弩箭不無乾係,不知有沒有樣品讓我看看?”
“這倒不難。”布洛卡的手在腰帶上一抹,隨後就將一支弩箭捧到了了雷文麵前。
伸手將其接過,雷文在手上顛了顛,點頭道“質地均勻,重心優秀,施加的附魔魔力也頗為平穩,的確是好東西。”
“不過,將它用在雪楓郡裡,還是可惜了。”雷文話鋒一轉“說到底,咱們都是自己人,鬨到這種地步,隻能讓外人看笑話。”
“親者痛,仇者快啊。”
“布洛卡子爵,無論韋薩辛男爵之前做錯了什麼,你已經攻破了他的城堡,占領了他的領地,這種懲戒,已經夠了。”
“依我看,你不如主動撤出科嘉領,這場戰爭到此為止,如何?”
韋薩辛本來暗淡的眼睛亮了起來。
布洛卡卻冷哼一聲“雷文男爵,戰爭不是小孩子打架,不是說停就能停的。”
“這倒是我疏忽了。”雷文拍了一下額頭,忽然摸出一把手弩,指著亭上懸掛的風鈴道“那這樣,就以它為賭注,我要是射中了,你們雙方就偃旗息鼓;要是射不中,這件事我就不再插手,如何?”
說著,也不等布洛卡回應,雷文填裝完畢抬起手弩,扣動了弩機。
亭子不大,雖然雷文坐在中間,距離也就三五米,根本沒有射不中的理由。
但偏偏,這支帶著淡藍色魔法光暈的附魔弩箭,卻嗖一聲從風鈴旁邊擦了過去,帶起的風刮動鈴鐺,響起了一陣清脆的叮噹聲。
韋薩辛瞪著眼睛,咽下一口唾沫。
他很感激雷文的舉動,這分明是在用個人的名譽為賭注、強令布洛卡停手,就差沒有撕破臉皮。
可這種距離都沒射中,那就實在是太尷尬了!
正想著怎麼去圓場的時候,他忽然間聽到了一陣翅膀拍打的聲音。
韋薩辛抬頭看去,隻見一群角鷹獸正從遠方飛來,總數量不下50頭,青白色交雜之下,就好像一團蘊著雷電的雲!
它們陣型整齊,在空中排成一個v字,看似緩慢,卻在幾個呼吸之間就壓過了雄鷹城,在城堡正前方劃過弧線,停在了半空之中。
韋薩辛呼吸一滯,因為那不隻是角鷹獸,而是一群風王。
而在它們背上,還騎著身披皮甲的騎兵!
50餘隻風王組成的空中部隊,韋薩辛甚至都想不出能與它對抗的方式。
這難道是斯萊特家族的兵?
可他們身前,分明戴著格裡菲斯家族的紋章!
騎士們身量都不很大,在角鷹獸背上齊齊挺身,右手舉至胸前行禮“雄鷹軍‘白羽衛’第一小隊,見過男爵大人!”
雷文微笑著點頭,輕輕擺手。
為首的角鷹騎兵打了個呼哨,整支小隊忽然升空,高飛而起,沒入雲層消失不見。
號角聲響起。
雄鷹城內一扇扇門戶洞開,沉重的腳步聲震動了整個城堡,就連石桌上茶杯中的茶水都在蕩漾、震動。
身披暗沉沉皮甲的士兵們如滾滾泥沙般從城堡中奔流而出,分明是在快步奔跑,但卻絲毫沒有混亂跡象,陣型齊整得仿佛蜂群。
身背十字弓的士兵湧上城牆,而長槍兵、劍盾手則從三個城門分流而出,又在城堡之外正前方彙聚,先是組成小隊,隨後又排布成大的方陣,整整齊齊列在了城堡之前。
這還不是結束。
遠方積雪如同風暴般揚起,沉悶馬蹄聲如同雷霆掃過,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身披霧靄沉鐵鎧甲的埃裡克騎乘爪黃飛電衝破雪幕,在他身後,是呈鋒矢形狀排列的具裝重騎!
戰馬口中噴出白霧,騎士們手中暗沉沉的長槍平放,讓人毫不懷疑他們可以輕易撕碎任何阻擋在前方的敵人!
“這——”韋薩辛一聲驚叫,因為那重騎兵的衝勢實在是太快,根本來不及在撞到方陣之前停下腳步。
但就在他驚叫出聲的同時,雄鷹軍方陣卻動了,就好像多米諾骨牌,又像是某種魔法的作用,極有條理地向兩旁分開,為重騎讓開了道路。
“1、2、3……”韋薩辛默默清點著數量,心中忽然咯噔一聲。
11支大隊,至少5500人。
雷文男爵,竟然不聲不響,養出了整整一支軍團。
可問題在於,韋薩辛在這裡已經住了足足半個月,期間也沒少出來活動,卻從沒有察覺到這支軍團調動的蛛絲馬跡。
這縝密的心思、周密的安排,甚至到了讓韋薩辛覺得恐怖的地步。
他頭一次意識到,雷文的心思,是如此的深不可測。
而且看他們的裝備配置,雖然無法與帝國傾力打造的“鋼鐵軍團”、“血怒軍團”這種主力軍團相比,但也稱得上是一線部隊了。
若說此前他還在懷疑雷文是否有為他主持公道的能力,那麼現在這種懷疑就隨同這支軍團的出現冰消雪融。
與他同樣激動的,還有此時正站在方陣最前列的埃裡克。
身為一位騎士,一位鋼鐵軍團出身的老兵,怎麼可能沒有一個指揮大兵團作戰的夢想?
夢想這東西,本來注定是要壓在枕頭底下,隨著時間慢慢發黴的。
但是,埃裡克卻在40歲之後,這個注定要按照人生固有軌跡行走的年紀,慢慢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鷹啼聲從高空中響起,烏雲散去一角,陽光籠罩在雄鷹軍方陣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