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神色微微一滯,道:“楊先生不妨直說?”
楊士奇卻是先說起了另一件事:“我還以為剛才殿下得了寶刀,有皇命在身,會當場將三法司全部拿下。”
朱允熥搖了搖頭道:“我雖然莽,卻也知道什麼時候該強硬,什麼時候該軟一些。”
“若真拿了他們三人,才是白白便宜了幕後指使他們的人。”
“明日朝堂上的勝算,便會再低幾分。”
楊士奇拍手道:“殿下如此年齡,卻這般沉得住氣,令人欽佩。”
話鋒一轉,又道:“三法司背後的人,不難找到。”
“殿下明日寫一封參三法司擅闖親王府的折子,他們背後的人,就會自己跳出來。”
朱允熥輕輕點頭。
三法司不是普通官員,在朝中位高權重,根基深厚。
若是背後之人將他們當槍使了之後,便立即翻臉不聞不問,不來保他們,那得罪的就不僅僅是三法司,而是朝堂上一大片的文官了。
牽一發而動全身。
他們背後的人,不得不自己跳出來。
更何況,若對方真的翻臉,袁泰等人,恐怕也不會給他保密。
楊士奇又笑道:“不過,殿下彆忘了,三法司乃是大明最高的審判機關。”
“依律,凡大案要案,該交三法司會審。”
“涼國公的案子,按慣例便是要交三法司審的。”
“今夜得罪了他們三人,殿下難道就不擔心,他們審理涼國公案的時候,從中作梗,故意使壞嗎?”
朱允熥淡淡道:“若是他們三人今夜不來,我反而確實不好辦。”“畢竟,交三法司會審,乃是大明律法所定,天經地義。”
“不過,既然他們來了,那事情就好辦了。”
“如此迫不急待了,我有理由懷疑,他們會構陷彆人,不能公正審判。”
“既然如此,那涼國公的案子,就不能由他們來審了。”
楊士奇愣了一下,旋即拍手大笑道:“妙啊!幕後指使之人,大約做夢也想不到,今夜指使三法司做的這番舉動,反而幫了殿下一個大忙。”
“要是他再忍耐一下,待到涼國公已交給三法司審理,再暗中插手乾預,事情就不好辦了。”
“這才真真是幫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哈哈哈!”
朱允熥也笑了起來。
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對方機關算儘,卻反而沒有想到這一層。
究其根本,還是太沉不住氣。
藍玉突然被捕,打亂他們的陣腳,令對方迫不急待就要出手,而不願繼續忍耐。
以楊士奇的心智謀略,肯定也能看到這一層。
他剛才的稱讚,恐怕有一半是真心,另一半就是拍他的馬屁。
不過,這也很容易理解。
身為下屬,在適當的時候,奉承一下上司,本就是應有之義。
能拍如此圓滑順暢,不露痕跡,足見對方的功力之深厚!
笑了片刻,楊士奇道:“殿下暫時贏得先機,但這場戰鬥,才剛剛開始,還遠沒有到勝利慶功的時候。”
“現在殿下最需要做的,便是寫請罪的折子,以及請求陛下收回此刀。”
這句話很平淡,落在朱允熥的耳中,卻宛如石破天驚,將他原本剛剛得到的喜悅,衝得一乾二淨。
“夜色已深,此地風涼,先進屋再說吧。”
楊士奇帶著朱允熥回到房內,關上房門,兩人相對坐好。
又給朱允熥及自己分彆沏了一杯茶,方道:“陛下給殿下賜刀,是為了幫殿下解今夜的危局,亦是對殿下主動抓捕涼國公的肯定。”
“但若隻是這樣,那就沒有必要給殿下如此之大的權力。”
“號令百官,調度兵馬,便宜行事,這是許多封疆大吏在外出地方上任時,都不一定有的權力。”
“隻有特殊情況下,朝廷委派的欽差大臣,才有如此重權。”
“而且,這種權力,隻針對欽差大臣所要巡視地方。”
“不在該地,則欽差大臣亦無此權。”
“諸位藩王鎮守一方,也從來沒有賦予過如此之大的權力!”
“可殿下眼下在金陵城內,並非出使地方的欽差大臣。”
“授予殿下如此之重的權力,若殿下被立為儲君,還說得過去。”
“然藍玉之事尚未有定論,殿下還有明日朝堂上這一關要闖,陛下恐怕也無意如此,在聖旨中也不曾提及半句,卻賞賜寶刀,授予重權,又是何意呢?”
朱允熥眉頭微皺。
楊士奇的分析,確實合理。
隻是老朱對自己的親孫子,也要玩這麼多的玄虛嗎?
“陛下這是在考驗你!”
楊士奇笑道:“若殿下甘心隻做一太平王爺,安穩度日,逍遙快活過一生,陛下自不必如此。”
“但殿下既然要站出來爭奪儲君之位,那便不一樣了。”
“江山社稷,重逾萬鈞,豈是兒戲?”
“陛下自然要對殿下進行重重考驗,才能放心將江山托付於殿下。”
“這對殿下而言,亦是好事。”
“至少說明殿下在陛下心中,已是十分認真考慮的儲君人選!”
有必要進行這麼多的考驗嗎?
還一關接一關的!
難道還非得曆經九九八十難嗎?
朱允熥暗暗腹謗。
曆史上的朱允炆,不是很順利就被立為儲君了嗎?
好像也沒有費什麼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