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是相對的。
當裴今歌望向顧濯的時候,後者自然也就能清楚打量她。
身著黑裙的女子本就生得極美,隨意挽起成團的發絲又恰好露出白淨的脖頸,讓春光如水般蕩漾在精致的鎖骨之間,動人心弦。
然而真正特彆的仍然是她的氣質。
不是清冷,亦非高貴,而是一種毫不遮掩的悠閒慵懶。
這一抹慵懶,因她眉眼間那淺淺的歲月痕跡多出了悠長深遠的意味,仿佛在無聲傾訴著一個來自遙遠當年的故事,令人不知覺地沉溺其中。
唯有極少數人才知道,那故事裡講述的不是春日午後的美好溫馨,而是屍山血海堆砌出來的恐怖。
麵對如此恐怖的一位前代強者,似笑非笑般直言好奇,很難有人不感到壓力。
顧濯卻表現得很冷靜。
也許是因為早在十天以前,他就在承受這道壓力,早已習慣。
他什麼都沒有說,隻是沉默。
裴今歌對此並不介意。
終究是少年,得知今天這一切儘數出自她手後,沒有情緒才是值得奇怪的事情。
她說道:“談談吧,你人生中那一片空白的十三年。”
顧濯問道:“理由是什麼?”
如今大秦正值盛世,秩序仍存,哪怕是巡天司這等隸屬於皇帝陛下的暴力機構,在辦事之前也需要找出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如今天下為大秦所有,人間諸國與世外宗門莫有忤逆者,巡天司作為帝國最為重要的情報機構,隻有懶得去查的事情,鮮有查不出來的事實。”
話至此處,裴今歌的聲音非但沒有嚴肅,反而越發隨意:“你那一片空白的過去,便屬於這難得一見的例外。”
她最後微笑說道:“就當做是滿足我的好奇心?”
說這句話時,她的語氣莫名溫柔,聽著十分舒服,讓人下意識放鬆下來,再無防備。
顧濯沉默片刻後,說道:“那是一個很漫長的故事。”
“今日天氣晴好,春風正暖,所以你可以從最開始說起。”
裴今歌笑了笑,說道:“而我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
於是,顧濯開始講述這個故事。
……
……
十七年前,大秦南方及數諸侯國遭遇了一次極其恐怖的天災,暴雨在短短一日之內咆哮落下,直接讓南方各大江河的水位拔高了數個檔次,許多堤壩根本無力承受這等壓力,開始損毀。
這一切發生的實在太快,當地的宗門與官府尚未反應過來,就已經到了危在旦夕的境地。
顧濯就是在這不久前才睜開雙眼,與人間相逢。
然後,他很自然地成為了一個江流兒。
畢竟那時候所有人都自顧不暇,為了活命竭儘全力,誰又會去在乎一個與己無關的人的生死呢?
還是有的。
一位逆流而上的修行者,在他即將斃命的時候,出手救下了他。
按道理來說,故事發展到這裡,往後的情節多少會變得明朗上一些,比如就此結下善緣,顧濯繼而有了與人世間相連的命運之線,得以前進。
然而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那位修行者在救下他以後,簡單交托在一處臨時的難民營地,轉身便前往堤壩抵禦蘊含著天地氣息的洪水,然後……決堤,身死。
難民營地就此覆滅,顧濯再一次幸運地成為江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