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內宅,
香菱被姨母和娘親帶進了房裡,心裡便開始有些惴惴不安。
雖說是認了親,而且當麵還喚了聲娘親,卻也是情緒使然占絕大部分。如今冷靜下來,麵前這兩位長輩,論起來也隻是見過一麵的陌生人。
香菱又是個不善言辭的姑娘,當下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英蓮,這些年流落在外,讓你吃了不少苦頭。今日之後,你就是這沈家的大姑娘,先遣幾個丫鬟,嬤嬤侍奉在你身邊,供你差遣。住處就先在這院子裡吧,和你娘親住著,也好增進些感情,補足這些年的缺憾。”
香菱看了看自作主張的姨母,再看看滿麵激動的娘親,一時卻也不好推脫,而且她本就是個不懂得拒絕彆人的姑娘。
輕抿了下嘴唇,香菱問道:“那我相公他住在哪裡?”
聽香菱又說起那個江湖中人,沈封氏麵染不喜,“我們隻是老實本分的莊稼人,沒有田地就如同浮萍一般,難道你還想再同他一起四海為家不成?”
“你之前沒有長輩在身邊,容易犯下些錯事,但那也是以前了。時至今日,我怎能忍心見你再往火坑裡跳呢?”
封氏望了眼香菱,見她委屈的垂下頭,便忙打著圓場道:“畢竟他們都已經定下終身了,怎好再趕人家走,而且人家對我們母女也有恩。”
沈封氏皺眉道:“你且聽她胡扯,都沒開臉呢,哪來的定下終身?恩情是有,我們也不是不認情分的人,老爺自會給他一筆銀子,足夠他往後生活富足。”
封氏也是個寄人籬下的,對於自己女兒的事也沒有幾分發言權,再看香菱,卻見她緩緩抬起頭,眸中蘊含著倔強。
“英蓮,你們行過房事了嗎?”
香菱這次並沒紅臉,脆生生道:“行過了。”
沈封氏瞬間變了麵色,“真真是不嫌害臊,他也沒娶你過門的,你就將身子給他了?那他更不會珍惜,定然會走了。”
“罷了,有沈家的威望,你便不是個處子之身,也能尋到不差的婚事,往後也不會吃多少苦頭。”
香菱連連搖頭,“相公他不會丟下我的,我是來認親的,但我不會和相公分彆的。我知曉姨母和娘親是為我考慮,但這不是我的心願。”
沈封氏麵色十分難看,又問道:“他自己都是漂泊無依,又能帶你過什麼好日子?倘若他有個正經營生,我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
香菱卻道:“便是他沒有營生,我也甘願與他四海為家!”
香菱的話擲地有聲,將她的姨母和娘親都嚇了一跳。
未曾想這般柔柔弱弱的性子,竟然骨子裡這麼要強。
香菱說得是她的心裡話,她在最渺無希望的時候,遇見了嶽淩,讓她免受成為薛蟠身下禁臠的命運。
在一次次相處之中,又讓她對於生活有了極大的改觀。
甚至這次母女相認,也是因為有嶽淩的安排,才得以實現。
她不過一個被拐子拐賣的丫頭,怎能與林黛玉,薛寶釵之流相比,可嶽淩對她依舊不差,依舊還有關心。
甚至細微到,昨夜裡還給她的身子擦著燒酒。
世上還有其他更值得托付的人嗎?
香菱隻是木訥,不是傻。
拋去嶽淩的身份而言,她也會義無反顧的站在嶽淩一邊。
本來是期待已久的認親,卻不想自己要因此與嶽淩分離,香菱如今是有些後悔,早知如此,便不來了。
香菱委屈的紅了眼眶,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止不住的往外落。
“這……姐姐,我說句實話,真是不好趕人家走。”
封氏心疼女兒心疼的厲害,可沈封氏作為一家內幃之主,管家的大太太,自有她自己尊嚴在。
“小娃娃能懂什麼世故,且就照我說的做,哭幾天也就忘了。”
香菱當即便抬起腳步,往外麵跑了,旁人阻攔都阻攔不住,登時就將堂內的兩個婦人看傻了眼。
“這小妮子性子這般烈,怎麼一點都不像你呢?忒不知好歹了些。”
封氏苦笑著開解道:“我們還是趕快去追吧,彆讓她做出傻事來。”
……
堂外傳來了一道少年的聲音,還真讓嶽淩莫名的熟悉,像是賈寶玉才能說出來的話。
不過,掐著日子來算,林黛玉和薛寶釵早已進京,再一次去到榮國府時,卻不知會發生什麼事了。
嶽淩不禁為此擔憂起來。
林黛玉年紀長了幾歲,也應當知道再麵對從前的情景該如何處理,而且還有薛寶釵個更工於心計的,嶽淩才能稍放下心。
“林妹妹隻要彆受委屈,安安穩穩的來蘇州就好。”
不多時,少年就登入了堂中,著了一身天水碧綾羅大襖,下身半露鬆綠撒花綾褲,蹬著小朝靴,還真就是如賈寶玉一般的打扮。
不知是兩人喜好撞在一塊兒了,還是紈絝子弟都是這一套作風,嶽淩看得眼皮直跳,心底生厭。
見了堂上有人,少年又趕忙躬身,“爹,您今天沒去集市上呀?”
沈逸書眉間隆起,“瞧你瘋瘋癲癲的成什麼樣子?去房裡罰一百遍抄寫,抄不完不許吃飯!”
少年頓時泄了口氣,拖拉著腦袋,往外麵走了。
沈逸書訕訕笑著,道:“讓少俠見笑了,還未請教您的高姓大名。”
嶽淩斟酌著道:“姓柳,名湘蓮,江湖人稱冷麵郎君,算是小有些名氣吧。”
沈逸書麵上還是笑著,“我們都是莊稼人,倒是不知江湖事。之前所言,句句有效,還望柳少俠能夠再考慮一番。”
嶽淩搖頭道:“我也表達的很清楚了,我是不會與小蓮兒分開的。而且,看了你那兒子的成色,我便更不放心將她留在這裡了。”
沈逸書吃了一驚,問道:“柳少俠的意思是?”
嶽淩道:“我會帶她走的。”
沈逸書臉色十分難看,“她才在這院裡認了親,你就忍心讓她們骨肉分離嗎?”
道德綁架,是綁不到嶽淩的,嶽淩非但不避開話題,還直言道:“我的考慮一切都出自於為她好。若是沈家主也曾為她考慮,以家主的名望,在蘇州城,哪怕整個江南,找一個人也不難吧。”
“更何況,她額頭上的胭脂痣那麼明顯。”
兩人相持不下,卻聽門外又傳來了一道叫聲,而這次不是那少年,而是女孩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