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行中書省署衙,
丞相趙德庸拿著蘇州的急報,眉頭緊皺,麵上陰鬱可怖,全無平日裡的半點和氣。
下方參知政事錢仕淵與趙德庸配合行事,在江浙官場縱橫多年,最是了解他的心性。
當趙德庸沒了喜怒不形於色的狀態,那已然是出了大事。
“蘇州怎麼了?以改兼賑的法子還不行?”
“你來看看吧。”
當錢仕淵接過了急報之後,麵上也不能淡定了。
“毀堤淹田的災情竟然讓人止住了,他們欲要火龍燒倉,也被人料中了,反其道而行。這……這漕幫背後有高人呐。”
錢仕淵神色一凜道:“莫不是安京侯對蘇州一切事都了如指掌,早已經有了準備?”
趙德庸眉間隱隱顯出一個川字道:“安京侯又不是神仙,能未卜先知?若身不在蘇州,如何做到對蘇州的一切事了如指掌?”
“他若身在蘇州,那此刻船上的人是誰,要迎接的人是誰?”
錢仕淵苦澀搖頭,“那我想不出還有誰在幕後操縱著這些事。以改兼賑,是我們臨時想的法子,並不是原本的計劃。便是如此,淹田之後,都能被迅速安穩下來,甚至有糧恰好就在碼頭。”
“這份能為,誰人會相信就是一個小小的漕幫能做出來的?”
深深吸了幾口氣,錢仕淵又道:“如今再有這火龍燒倉的事,百姓們對官府都極不信任了,更不會賣田了。百姓們隻等安京侯來主持公道,可若是等安京侯來了,順藤摸瓜的查下來,我們又該如何自處?”
錢仕淵無法在椅上穩坐,在堂中來回踱著步子,額頭都冒出些許汗珠來。
有朱知府遺留的問題,洪水衝破堤壩也有人能栽贓,再以改兼賑,計劃堪稱周密。
在嶽淩還未到達蘇州的時候,改稻為桑就已經改完了。
至於嶽淩所擅長除了領兵作戰以外,還擅長賑災,等他來了幫忙賑濟一下糧食有缺的災民,也是給他分了一份政績。
這下各方都有收益,堪稱皆大歡喜。
而眼下,形勢完全扭轉了,嶽淩就快抵達蘇州。
他是領著皇命出發的,可以預見的會在赴任江浙官場之後大動乾戈,如今洗白江浙官場的事迫在眉睫。
“隻能壯士斷腕了。”
趙德庸徐徐吐出口氣來,“拿了孫逸才,再讓徐家供出一馬前卒來,坐實孫逸才與其合謀之事,趕在安京侯抵達蘇州之前,將罪名坐實。”
“畢竟孫逸才之前是做賬的,利欲熏心之下,陷害朱知府也說的過去。”
“此事,就由你親自去操辦吧,切勿有所疏漏。”
錢仕淵無奈歎氣,“也隻好如此了。”
“今年沒能改田,江浙上下的油水都缺了,往京中,宮中的孝敬也沒了。再殺了幾個為我們做事的人,往後下麵人的忠心與否都難說了。”
趙德庸皺眉道:“原本安京侯一來,就要老老實實的過一段日子,要怪也怪不到老夫頭上。”
“宮裡和京裡的孝敬不能缺,苦也隻能苦一苦下麵的人。”
“將這個瘟神送走了,一切都好說。”
……
蘇州,
經過燒倉的事情之後,才平息不久的民憤又被點燃了。
日日都有百姓去府衙門前鬨事,但為了避免重蹈前任的覆轍,孫逸才是連門也不開,整日閉門不出,龜縮在衙門當中。
外麵隻留些胥吏應對,告知百姓會徹查糧倉起火一事。
如今,便是說糧倉是監管不慎,偶然起火,百姓們也不會同意,必須要推出個替罪羊來,以解民憤了。
可孫逸才是個外鄉人,在蘇州本地也沒多少根基,更無死忠之人,哪有這般人選。
一切都得等杭州的回信,再做決斷。
而漕運會館那邊,賑災依舊是如火如荼。
火龍燒倉對漕幫似乎完全沒有影響,原本百姓們所擔心的賑災糧,在第二日又不間斷的開始分發了。
甚至為了更方便領取糧食,在除了玄墓山之外的地方,又多設了幾個提糧點,反而事情更加順利。
而漕運會館被毀的糧倉,也在周遭受過漕幫恩惠的百姓,自發前來修繕,不出幾日便掃清了廢墟,搭起了地樁。
眾人一邊乾活,一邊罵起孫逸才,乾活就更有勁了。
砸木樁的時候,像是把貪官汙吏撼進了地裡。
“侯爺,如今糧食已有不足。儲存的糧食,應當不夠再發兩天的了。”
漕運會館的管事,入室來與嶽淩通報著。
如今還未到秋收之時,各府餘糧都是見底,眼下是嶽淩最難捱的時候了。
但也並不是走投無路,還有破局之法。
蘇州府倉廩應當還未用儘,而且蘇州富戶眾多,在洪水過後,許多大戶並未受到多重的影響,徐家為了買田手上本就有著大量的糧食,若是能將他們的糧食取出來,賑濟災民,當下的問題便可迎刃而解。
然而,嶽淩此刻還不能查案,不能掌控府衙,不能與大戶交涉,這一條路暫且還得放一放。
彆的路數,就還是在借糧上了。
滄州已無糧可用,江南其他數府數鎮嶽淩也不熟悉,好似最熟悉的隻有在揚州的林如海了。
而且,揚州和蘇州也並不算遠,走水路運糧很是便利。
“看來隻能再找林大人救濟救濟了。”嶽淩幽幽歎道。
之前林如海給找了一批鹽戶和精於鹽法的官吏,如今在滄州鹽運司都安置的很好,也算嶽淩承了林如海的情,給了他些許交代。
如今再開口,想必林如海也不能拒絕吧。
揚州作為天下通衢,南北要衝,因興衰不隨朝代而罔替的鹽商,築成了時下第一大城。
論起揚州的糧食儲備,以及巡鹽禦史在當地的份量,想必借出個十萬多石糧食以解燃眉,不算什麼大事。
待嶽淩走馬上任,多還他些就是了。
捫心自問,嶽淩將林黛玉照顧的這麼好,往來舟車都無病無恙,豈不是大功一件?
林如海為何不承情?
想通此事之後,嶽淩便打定了主意。
“缺糧的事我已有眉目,你且下去忙吧。”
坐於桌案之後,嶽淩便提筆書起信來。
好似之前與林如海的公事往來,也是通過林黛玉代書,曾經林如海都沒多說什麼。
至於上一次林妹妹代書辭柬,想必林如海也不會多想了。
“兄長如晤:聞兄長在揚州施政有方,政通人和,吾伴君左右,聖上亦對兄長頗有讚詞,實為吾輩楷模。”
“今弟欲效仿之,巡撫蘇州,整飭地方。不意未至,便逢汛情洶洶,江河漫溢,天災人禍,猶未可知,百姓卻已疲敝,廬舍傾頹。”
“弟夙夜難眠,食不知味。今鬥膽向兄長借糧十萬石,賑濟災民。揚州物阜民豐,兄長心懷蒼生,此數目非重,還望兄長莫要坐視不理。”
“兄長若能慷慨相助,弟必銘感五內,沒齒難忘。”
“黛玉於弟左右,身子安養得體。弟日後定再悉心照料,以報兄長之恩。”
“恭叩佳音。”
將信紙折好,嶽淩眉頭微微輕挑。
對林如海稱呼著兄長,是秦王府的應有之義,隻是憑他和林黛玉的親密,叫兄長還是奇怪了些。
不過,這些事林如海都是未知。不稱呼兄長,才是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