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雅的尖叫引來了所有人,門外的內科醫生又齊聚在了拉斯洛的房間。
女兒的眼睛是雪亮的,卡維這手拔管直接推翻了伊格納茨之前所有的努力。自己父親剛才還睡得不錯,現在竟然喘得那麼痛苦,顯然就是這個人在作怪。
加上不小心濺起的一些血液又剛好落在了納雅的紗裙上,讓她徹底斷定這就是一起徹頭徹尾的謀殺。
納雅看得頭皮發麻,平時的端莊和優雅全被拋到了腦後,也來不及擔心自己心愛的裙子,連忙對著身後進屋的法托拉德等醫生直喊救命:“醫生,快看醫生,這家夥竟然把剛放進去的導管拔了出來!!!”
眾人聽聞大驚失色,才剛穩住的心態又一次崩了。
拉斯洛維係著奧地利和匈牙利的許多共同利益,兩地的關係很微妙,稍有差池就會把處處向好的局麵推向另一個極端。一旦出事,兩方勢力又會開始互相糾纏,這對誰都沒好處。
當然,他們也沒把卡維想得太壞,隻覺得是個笨蛋在不小心檢查導管的時候把事兒給搞砸了而已。
現在伊格納茨暈了過去,根本沒人能接手,頓時抱怨聲四起。
“哦,我的上帝~~”
“這是哪兒來的搗亂分子?”
“現在怎麼辦?伊格納茨醫生可沒那麼快醒過來!”
眾人拿不定主意,最後還是法托拉德站了出來。
豐富的臨床工作經驗和對伊格納茨的了解,讓他總覺得裡麵有些蹊蹺。
伊格納茨知道拉斯洛的重要性,也深知這次手術的重要性。以他看人的水平和對屬下的要求,能在這個時候成為助手絕不會是什麼都不懂的傻瓜,擅自動手肯定有原因才對。
好在拉斯洛還活著,法托拉德還有轉圜的餘地。
他輕拍了下納雅的肩膀,上前看著卡維先責怪了他一句:“看看你都乾了些什麼?”
卡維對這些反對聲沒有任何反應。
他正用兩根小拉鉤扯開拉斯洛脖子上的切口,不僅重新撕裂了剛有些愈合的靜脈叢,還讓拉斯洛疼得全身顫抖:“伊格納茨老師的手術並沒有完成,摔倒前已經沒了意識,所以管子插歪了。”
法托拉德沒聽懂:“歪了?”
“我意思是,老師在插入這根銀質的牛角導管時身體已經出現了問題,所以沒有順著氣管的方向插,而是直接斜向紮到了氣管後壁上。管口堵在了氣管壁裡,所以那時的拉斯洛先生依然無法正常呼吸。”
卡維為了證明自己沒有犯錯,馬上做出了解釋:“所以我暫時拔掉了導管,撐開氣管,先給他一點空氣。”
法托拉德似乎是聽懂了,微微點頭。
論解剖和手術他是外行,能不動手就不動手,但要論問診,尤其是對一些無法開口情況時的問診,他絕對是內行。現在手術過程不明,卡維能力不明,最重要的還是病人的基本情況。
他俯身看向那位可憐的匈牙利富商,開口問道:“拉斯洛先生,您現在覺得怎麼樣?”
拉斯洛喉嚨堵著,脖子很疼,剛又被氣切弄了個半死,這次隻是稍稍恢複了些意識。
他現在腦子一片混亂,隻覺得耳邊的聲音很模糊,根本聽不清法托拉德在說什麼。現在唯一能切實感受到的隻有空氣,新鮮的空氣。
胸廓激烈而有序的起伏,呼吸肌肉有力的伸縮,肋間隙自然的變化,奔流至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讓他有了一種猶如久旱逢甘霖的舒爽感。
也許是實在憋得太久,拉斯洛在恍惚間還做了一場夢。
他夢到自己飄飄然飛去了天堂,潔白無暇的神殿中央是那位被人民奉為至高的上帝。上帝對拉斯洛微微一笑沒有讓他久留,抬手搭在了胸口,又輕輕地把他丟回了人間。
拉斯洛看不清上帝的長相,也沒記住其他特征,隻有耳邊聽得了一句歡迎詞,那聲音是如此的清脆絕妙,宛如天籟,讓他久久不能忘懷。
這場邂逅雖不足以記載於聖經之上,也該被世人廣為傳頌,絕對稱得上是神跡。
所以為了留下紀念,他在臨走前壯起膽子一把抓住了上帝的手,就是這隻溫暖有力的手讓他重新獲得了呼吸的權力......
“拉斯洛先生?”法托拉德看他那麼激動,繼續呼喚道,“您醒了麼?”
“伯爵大人,他離清醒還有一段時間。”
法托拉德歎了口氣,總算伸手摸了拉斯洛的脈搏,然後回頭安撫納雅:“心率有些偏快,但依然有力,呼吸略顯吃力但比剛才好了許多。請放心,納雅大小姐,你父親還活著。”
納雅擦著淚,總算平複了些心情:“可是那根導管被他拔了,沒有伊格納茨醫生,這還怎麼放上去?”
“我會放的。”
卡維依然保持著平靜,隻對拉斯洛的那隻手感到無奈:“能不能先把他手拉開?”
貝格特總算起了點作用,繞過床沿幫了忙,騰出了他的雙手。作為外科同僚,雖然對卡維有些偏見,但現在大家都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出事了誰都跑不掉。
卡維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根本沒把他當子爵繼承人對待:“你來拉鉤。”
“我?”
“我隻有兩個手。”
在眾人的矚目下,貝格特沒辦法隻得上手輕輕拉住鉤子,繼續暴露視野。
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卡維索性入鄉隨俗,按照伊格納茨的劇院節奏繼續解釋之前操作出問題的主要原因:“其實這種失誤在所難免,英法兩國的氣切往往都會遇到這種問題。”
“什麼問題?”
“損傷氣管後壁的問題。”卡維笑了笑,無奈道,“尤其是那些個性張揚的法國人,對於外科手術太過大膽而毫無敬畏之心,因為損傷後壁而死在他們手上的氣切病人數不勝數。”
在當時的奧地利,每當被眾人針對的時候,成功轉火法國人總是個不錯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