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外科沒有圍手術期的概念【1】,醫生隻負責手術,沒有術前準備,術後恢複也是病人自己的事兒。
伊格納茨要比其他外科醫生忙得多,平日裡也隻關心手術,行程基本在解剖室和劇場之間打轉,時不時還要去給那些貴族老爺們看診,偶爾回一趟醫院一般也是去辦公室休息。
病房裡病人的日常護理由護士們照顧,病曆則是卡維在整理,需要伊格納茨進病房的次數很少,來了也隻是查房和觀察他們的術後恢複情況。
這些天伊格納茨越發忙碌,迫不得已省掉了好幾次查房。
不過,即使免了查房,術後的觀察也得儘量跟上,所以每次他都是行色匆忙,看兩眼就走。
當然這不是正常現象,病房沒有值班,早夜查房是掌握病人身體情況的關鍵環節,不應該省。所以今早伊格納茨就希望儘快完成查房再去劇院,可沒想到阿爾方斯的屁股拖住了他。
本想著回來先補查房,再去解剖室重新掀開10室兩夫妻身上的白布,然後再和卡維一起仔細切開他們的嘴唇。
但剛進病房,伊格納茨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早上急著做檢查,時間緊,倒沒覺得這裡有什麼不妥,但現在卻發現病房好像發生了些變化。
首先讓他難以理解的是窗戶......
“窗戶怎麼開著?”伊格納茨剛進門就找來了當班護士,“現在才剛到3月份,天氣還有些寒冷,空氣中又滿是渾濁的有毒瘴氣.......”
話沒說完,護士就指著他身後的卡維說道:“是您親愛的助手這麼吩咐的。”
“對,是我。”卡維讓過護士,自己代為解釋道,“我是看了英國護士南丁格爾的戰地護理筆記後才決定讓她們這麼做的。”
伊格納茨對南丁格爾的名字早有耳聞,反應也是和英國那些紳士類似,一種被禮貌精心包裝後的不屑:“就是本幫忙端茶倒水洗衣服的日常記錄罷了,隻算婦人閒暇之餘的優秀隨筆。”
“如果隻是優秀隨筆的話,我想她還不至於被破格收入皇家統計學會,那地方從來不收女性。”
伊格納茨不知道這件事:“哦?英國那幫人改性子了?”
“我覺得應該是因為她在克裡米亞戰爭時期的卓越貢獻吧。”
卡維提醒道:“當初她把英國部隊傷兵的死亡率從4%降低到了%,然後又用全新的玫瑰圖表【】讓那些強硬的軍方人士,甚至女王本人都讚同她的醫療改革方案。”
伊格納茨摘下了自己的帽子,臉上神情充滿了懷疑:“真能降那麼多?”
“新英格蘭醫學雜誌已經刊登了好幾篇關於她的文章。”卡維把書從一旁的櫥櫃裡拿了出來,“這應該是去年年中買的舊書,是我整理書櫃時找到的,當初就發表了她的一些全新的護理觀念。”
“哦,是這本......那群傲慢的英國佬,通篇寫著英語,買來我就後悔了。”【3】
伊格納茨喜歡動刀子,對新手術的接受度很高,但卻很難接受太過超前的護理觀念,所以自行翻譯了幾頁就丟在一旁不看了:“裡麵有很多和傳統做法相違背的東西,我不敢苟同。”
“但這些都是拿英軍士兵的性命實驗出來的,我認為值得一試。”
伊格納茨想了會兒,發現也有點道理不禁點點頭,問道:“除了開窗外,還有什麼?”
“對於外傷傷口,可以用烈酒清洗傷口和周圍的皮膚,然後用油膏【4】和棉質布條覆蓋表麵隔絕空氣中的瘴氣。”卡維從一旁拿出了昨晚用剩下的白蘭地,“為此我特地弄來了這瓶增加了兩次蒸餾的白蘭地。”
英語確實能讓“酒精”從伊格納茨的眼皮底下溜過去,因為他壓根就懶得翻譯。
但同樣的,伊格納茨也不願意改變自己的脾氣:“我還是覺得直接改變病房的環境和護理方法有點欠考慮了,這裡可是全奧地利死亡率最低的病房。”
這是一句重話,但推行新方法就一定會遇到阻力。
而且卡維並不隻是耍嘴皮子,既然數據和新英格蘭雜誌的報道都不足以打動他,那就隻有用事實來證明了:“老師,上次的小男孩還記得吧,被壓斷腿的那位。”
“11床,記得。”
“傷口表麵已經基本愈合了。”
“哦......這也沒什麼好稀奇的。”伊格納茨不以為意。
“可他隻是個營養不良的窮家孩子,不是那些身體壯碩的貴族名流,恢複速度完全不能比。”卡維忽然問道,“莫拉索伯爵的腹股溝恢複得沒那麼順利吧。”
伊格納茨歎了口氣:“確實,傷口表麵出現了潰爛。”
“我覺得完全可以借鑒11床,對莫拉索伯爵的腹股溝做一些清理工作,去掉腐皮爛肉,讓它更易於生長恢複。”卡維知道自己有些僭越,所以很快就笑著說道,“當然這隻是我個人的建議,采納與否完全由老師定奪。”
伊格納茨是個以自我為中心的人,當然不會輕易接受彆人建議,何況卡維隻是助手,還沒到和自己平起平坐的程度。
但莫拉索是自己的好友,他也不願看著伯爵就這麼死去,如果真的有機會,伊格納茨還是願意聽一些建議的。
“帶我去看看11床吧。”
埃斯頓已經沒了剛入院時的鬱悶心情,每天都在為自己的恢複而欣喜。見到伊格納茨和卡維,他的興奮全寫在了臉上:“醫生,卡維先生~”
“腿感覺怎麼樣?”
“很不錯,醫生。”
“我需要看看傷口。”
伊格納茨往前又走了兩步,伸手就要解開布條上的繩結。埃斯頓有些驚訝和害怕,但在看到卡維點頭之後,還是保留了一部分微笑,並沒有躲開。
平日裡埃斯頓的腿都是卡維在照顧,這還是伊格納茨第一次看縫合口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