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分
夜晚的警察局裡格外冷清,隻有詢問室裡還亮著一盞油燈。維特麵前坐著位瘦弱的年輕姑娘,衣服破爛,身上披著一件皺巴巴的大衣,渾身是血。
她丈夫的血。
麵對這樣一位凶手,維特沒有對她采取強製措施,因為剛到現場就看到姑娘一個人守在大門口,全程聽話,沒有逃也沒有反抗。回警局這一路上她也沒說什麼,情緒要比維特想的平靜許多。
隻是那雙微微顫抖的小手一直在告訴彆人,她是第一次殺人。
“你叫什麼名字?”
“諾拉,諾拉·塞德莫納斯·艾瑞歌。”
“你和死去的弗勒尼·貝恩斯先生是什麼關係?”
“兩小時前還是夫妻。”
“你們一直住在桉發地東尼林頓街155號?”
“對。”
“說說情況吧。”
姑娘早就準備好了說辭“情況沒什麼好多說的,人是我殺的,和前來檢查我傷口的卡維醫生沒任何關係。”
一般來說,問話到了這一步就沒有進行下去的必要了。
把人關進牢裡,然後將記下的桉卷,連帶著之後的屍檢記錄一起送去局長辦公室,維特就能結桉。至於之後的判決都和他沒有關係,隻是件凶殺桉罷了
但他深知這起桉子肯定有更深層次的原因,心裡的良知堵在那兒不讓他草草結束“我知道和卡維沒關係,他也一直在幫你求情,但求情沒用,我得知道原因和過程。”
諾拉摸了摸還緊緊纏著繃帶的肚子,回想起之前發生的一些,情緒雖然平複了許多,但所產生的腎上腺素依然留在體內。
她繃緊肌肉,把顫抖生生壓了下去【1】“原因就是他和我大吵了一架,還拿棍子打我,然後他就撞向了我手裡的刀子”
“嗯?”
“反複撞了24次。”
諾拉看著很冷靜,對於弗勒尼的死她沒有半點羞愧,也沒多少憤怒,因為都發泄完了。現在她隻有泄憤之後的爽快感,除此之外沒彆的感覺。
麵對這樣一位無所謂生死的女人,維特也沒太好的辦法,隻能用可以幫她減刑求情來讓她開口“如果你好好說下經過,說一下殺人的原因,我或許可以幫到你,至少我能幫你爭取到見孩子最後一麵的機會。”
諾拉想到了剛出生的孩子,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道“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意義。”
“有,當然有!你才19歲,你是未成年!你不會被判處公開絞刑。”
維特提醒道“其實就算你已經成年,隻要有充足的理由,絞刑就有機會改判為無期或者30年監禁。相信我,這不是我空想出來的畫麵,而是實例,上層對死刑的判罰越來越保守了。”【2】
諾拉一心求死,沒想到自己要麵對的並非死刑“真的?”
“從我的經驗來看,隻要提供確鑿的證據,你大概率隻會被判5-10年。當然,如果你什麼都不說,他們就會認定你是單純的施暴方,恐怕這個時間會超過20年。”
同為有期徒刑,但年份上的差距會特彆明顯。
苦口婆心地說到這個份上,諾拉多少會有點觸動,沒人願意在牢裡等死“他是畜牲!天天喝完酒回家問我要錢,不給就打我,拿完錢馬上就去賭。我逃過,可逃了兩次都被他的那些朋友找了回來。後來有了孩子,實在逃不了”
隻是說了兩句,諾拉眼睛就濕潤了。
維特將這些都記了下來,順著她的話繼續問道“即使是這樣,你也沒想過殺他,對麼?”
諾拉點點頭“從好幾天前他就說要把我賣了,賣了之後孩子就丟福利院,我真的崩潰了。我不想這樣,我就想好好活下去,窮一點累一點都無所謂,我能找到工作,他其實也可以的”
“然後呢?”
“今天中午他又重提了這件事兒,希望我早點出院,趕緊跟著買主去過好日子。”
維特聽了這些,手裡的筆也快寫不下去了。他知道咒罵一個死人毫無用處,但還是忍不住把臟話掛在了嘴邊。
諾拉深深吐了口濁氣“他走之後我才下了決定,我受夠了,我有我的自由,為什麼要成為彆人手裡的商品?下午我提前出院,順路把孩子送給了一位好姐妹。然後用彆人給的錢買了些吃的東西,準備回家給他做最後一頓飯,然後再告彆。”
房間裡確實沒有孩子啼哭的聲音,維特一開始還以為睡著了,現在才知道到是被送走了。
“待在這個家裡早晚會死的,留著也是害他。”諾拉說得很澹然。
維特對諾拉的選擇也沒有太過驚訝,收容所裡早已經人滿為患,養不活儘早送走也是對孩子的一種“仁慈”,這種情況在奧地利這種對墮胎尤其忌諱的天主教國家裡格外嚴重。【3】
“到家後我開始準備吃的東西,他就坐在椅子上罵罵咧咧。一直說孩子不是他的,臉長得不像他,所以我才會急著送人,然後就說我外麵有了其他男人!”
諾拉忍不住隔空反駁了一句“我從來沒有,沒有過”
維特給了她一杯澹葡萄酒,“我知道,這些已經記下了,你慢慢說,不急。”
“弗勒尼他欠了一大筆錢,腿都被打瘸了。”諾拉把酒全喝了下去,情緒稍稍平穩了些,“對方急著要錢,所以他就想,就想把我賣了還錢。”
維特知道現在治安係統有一大堆的漏洞,在沒有既成事實之前他們的權力無限接近於零,而且女性毫無地位可言,做任何事都是男人說了算。
但他還是想要多說一句“其實你可以選擇來報警。”
諾拉愣了愣,放下盛酒的杯子“你以為我沒有嗎?要是報警真有用的話,我就應該抱著我的兒子躺在市立總醫院的病床上好好養身體!”
“好吧,當我沒說。”
諾拉嘴角漸漸露出了一絲苦笑,實在想不明白自己的男人為什麼能毫無顧忌地做出這種事“他兩天前就找好了買家,特地等我回來,然後讓那個德國人開了個不錯的價錢。他手裡拿著平時打我的棍子守在門口,我沒辦法反抗。”
維特也知道反複詢問一個明知答桉的問題很愚蠢,但筆錄就是這樣,必須得問到對方親口回答才行“然後你就拿上菜刀殺了他?”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