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恒進屋前,荊白一直在思考白玉的行為模式。
在洋娃娃那個試煉副本裡,白玉除了安撫他的煩躁以外,還在他沒有舞伴的時候發熱催促,現在想來,是為了讓他遵守副本規則活下來。
但這次的規則要求兩個人一間,即使荊白甩脫小恒,也可以和餘悅組隊。白玉卻阻止了他擺脫小恒,這又是為什麼?
因為他汙染值最低?
荊白摸不準白玉的用意,是出於對它的信任,才選擇了小恒。
小恒比荊白晚一步進門,荊白坐在椅子上,抱著雙臂,目光冷冽地看著他。
小恒卻像根本沒有察覺到他的目光。他看上去是個懂事的孩子,進來之後便乖乖去關門,還不忘要插上木門的門閂。
隻是他畢竟還小,個頭比門閂還矮一截,小臉繃得緊緊的,腳尖踮起來去插門閂,瞧著十分費力。荊白心中對他的懷疑並未消除,此時隻作壁上觀,沒有絲毫上前幫忙的意思,直到小恒終於關好門,回身與他四目相對。
平心而論,小恒是個長相非常漂亮的小男孩。
麵容很精致,臉是圓的,下巴卻已有了流暢的線條,兩個眼睛葡萄似的,又大又黑,圓溜溜的,鼻梁又很高,中和了一點萌感。即便從頭到尾都不說話,他看起來也是很可愛的,但是這蘋果似的小臉蛋完全打動不了荊白。
青年清雋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氣質冷淡,不帶感情地注視著誰時,目光會顯出一種非常懾人的鋒利感。
一般的小孩子被他這樣注視著,估計已經嚇哭了,小恒那張臉上,神色卻堪稱波瀾不驚,點漆似的眼珠黑而深,靜靜地凝視著他。
兩人對視片刻,荊白方開口道:“為什麼非要和我住?”
小恒黑溜溜的大眼睛緩慢地眨了兩下,終於開口道:“你很危險。”
“這算什麼理由?”荊白扯了一下嘴角,這當然不算是一個笑容,但和冰冷的目光比起來,已算得上柔和。換個膽小的孩子在這裡,恐怕已經嚇得哇哇大哭,小恒卻連眼神都沒變過,看起來天真又平靜。
他用稚嫩的嗓音回答:“我喜歡危險的人。”
荊白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到小恒麵前。
這時的天早已黑了,房裡唯有一盞油燈,照明也顯得有些勉強。整個房間的光線都是昏暗發黃的,微風吹過,光影幢幢,搖搖曳曳。
荊白朝小恒走過來的方向還是背著光的,他固然俊秀非常,五官幾乎無可挑剔,卻從來不是那種惹人親近的氣質。
青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不再收斂身上那種令人敬而遠之的煞氣。他逆著光走來,人又極高挑,長長的黑影隨著他的腳步越來越近,逐漸覆蓋在小恒臉上。
小恒沒有絲毫閃避的意思,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直到荊白站到他麵前,他短短的身形籠罩在青年帶來的陰影裡,才仰起頭同荊白對視。
和稚嫩的外貌不同,這孩子說得上定力驚人。
荊白伸出手,在男孩的頭頂懸停了一下,他仍舊不閃不避,荊白倒覺得有趣起來。他越過男孩的頭頂,插穩了剛才沒塞緊的木頭門閂。
小孩兒還是不動,隻用黑葡萄似的兩個眼睛漆漆地凝視著他。
荊白已經發現了,這孩子喜歡看著人不說話。這不是個好習慣,再可愛的小孩,這樣也難免顯得有些瘮人。
荊白蹲下身,擰了一把他軟乎乎的臉頰,冷淡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興味的神色:“你挺有意思的。我喜歡有意思的人。”
他說完便走過去,把紙糊的窗戶也一一關嚴,免得風中搖曳的油燈再被吹滅。
小恒站在原地,看著那個挺拔高挑的背影,神色莫名地摸了摸被捏過的臉。
進門不久,天就黑了。這裡晚上似乎風很大,哪怕荊白把窗戶關嚴了,也能聽見窗外淒厲的風聲。
客臥隻有一張床,小恒早早便爬了上去。荊白也不介意和小孩睡,正要脫掉外衣,便聽見門外傳來了篤篤的敲門聲。
“咚咚咚!”
大半夜的,難道還有人串門?
荊白沒有作聲,走到門邊,細聽外麵的動靜。
敲門的人見沒人應門,又“篤篤篤”敲了三下。這次的敲門聲變重了,也更急促,荊白站在門邊,感覺敲門的人手勁兒大得驚人,竟然敲得厚重的紅木門板都在顫抖。
荊白用餘光一瞥,方才和衣睡下的小恒,竟然也從床上坐了起來,神色凝重地看著門口的方向。
“咚咚咚!”
現在連門閂也在顫抖了,門扇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可見是敲門的人力氣一次比一次大。對方顯然不肯罷休,再這樣下去,恐怕連門都能撞破,到時候隻會更不安全。
不管來人是誰,荊白不打算讓他再敲下去。他把手放到了門閂上,心念一動,回頭看了小恒一眼。
小恒也正看著他。男孩神色冷靜,不見絲毫懼色,先衝他點了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
荊白眉頭一挑,轉頭便取下了門閂,嘎吱一聲拉開了房門。
這個長長的走廊,隻靠紅燈籠照明,每個房間門口都掛著兩盞。夜裡一片漆黑,燈籠裡的燭光透過紅紙,是種有些淒豔的暖色的光。
可這暖色的光,照在門外站著的、弓腰駝背的老太太身上,卻帶不來絲毫的暖意,襯著那雙眼白發灰的眼睛,隻讓人背後發涼。
老太太個子不高,佝僂著背,穿著一身整潔的棉衣,耳環首飾一應齊全,頭上還戴了個很大的黑色繡花抹額,打扮十分得體。
她的臉有些長,眉毛卻很淡;眼睛細長,顴骨高聳,配上一張薄薄的闊嘴,長相堪稱刻薄,臉上卻帶著與這長相十分違和的親熱笑容。
她咧著嘴,不顧臉上為此擠出的深深淺淺的溝壑,笑眯眯地遞上手中的托盤,上麵放著兩個白底青花的茶盞。
“客人遠道而來,都辛苦了,我特意讓秀鳳熬了冬瓜湯,請用吧。”
荊白的手按在門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遭。他們隔壁的幾扇客房都房門緊閉,沒有一絲聲息。剛才那樣震天動地的敲門聲,仿佛也絲毫沒有驚動他們。
等他收回目光,老太太臉上的笑容已經僵了一些。她還是穩穩地端著托盤,白多黑少的眼珠殷切地凝注在荊白身上:“貴客,請用吧,這冬瓜湯生津止渴,清熱潤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