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老姑,便是朱見水,前不久才仙逝。
朱玉茂一副無可奈何的頹喪之態,哀歎道:“她小時候乖巧可愛,不哭不鬨,分外懂事。怎長了兩歲,如混世魔王一般,我真快要被氣死了!”
林白與裴寧對視一眼,深覺此子不輸薑小白!
“玉茂兄,要不再生個吧?”林白勸。
裴寧止不住的笑。
“唉。”朱玉茂是半點脾氣也無,讓凡俗仆役把妙妙領來。
“賢弟,你好好訓她兩句!”朱玉茂瞪妙妙。
妙妙倒也沒多離譜,人家小小個頭,梳倆羊角辮。
林白做出小孩子最討厭的大人模樣,板著臉瞪她。
妙妙先朝林白行禮,“叔叔好。”她仰頭看裴寧,“姐姐真好看。”說著話,還上前拉裴寧衣衫,一副討好的樣子。
她分明不傻,知道該討好誰。
林白本想訓斥兩句,奈何被裴寧一瞪,也省了裝夫子的心。
“孩子能吃能喝比什麼都強,咱們要知足常樂。”林白對朱玉茂說。
朱玉茂見林白慫了,他也不好再說什麼,隻是哀歎不停。
三人又扯了幾句,朱玉茂便帶林裴二人去往鳳鳴山。
林白也不是第一回來,早就熟門熟路,沿途相識之人頗多。
還未到大殿,朱玉樹便已匆匆趕來。
他築基功成,氣度為之一變,隱隱然有蓬勃之機。
敘了幾句話,林白攜裴寧,由朱玉樹領著,先去祭拜了朱見水前輩。
做完這些,又去拜朱見羊前輩。
“能安寧回來,比什麼都強。”朱見羊性子平和,安慰道:“再說了,失卻築基機緣,又不是就不能築基了。”
他說完這些,也不再理會林白,隻同裴寧問話。
略問了幾句,朱見羊便取出一柄飛劍,做長輩之禮。
裴寧知林白和朱家的交情,也知道朱見羊前輩把林白當子侄看,是故也不扭捏推辭,利落的收了。
“玉樹和玉茂他們許久不見你,你們年輕人且去飲酒談天。有事稍後再說。”朱見羊笑著趕人。
這邊朱玉樹已備好酒宴,除卻朱玉茂,朱玉薔外,還有不少玉字輩子弟,都是年齒相當的年輕人。
分坐兩旁,林白取出高元元送的酒葫蘆。這葫蘆是一儲物法器,藏酒有上百斤。
諸人飲酒談笑,所論極廣。有說鐵化生伏誅之事,也有人談及龍門坊不法事,更有人辯論東海域大局。
扯了半天,林白酒沒少喝,人卻沒甚大事,又問起朱玉樹築基之事。
妙妙侍立在朱玉茂身旁,“爹爹喝啊!”她乖巧之極,一直給她親爹倒酒。
朱玉茂老懷欣慰,酒到杯乾。待到醉倒,妙妙這才開始偷偷喝酒。
朱玉薔時時偷看裴寧,待瞧見妙妙偷酒,她便拽住妙妙,拍她屁股。“小姑,我給你倒酒,你喝快點。你彆看了,你沒她好看。”妙妙又給朱玉薔倒酒,乖巧的很。
待朱玉薔也喝的酩酊大醉,妙妙又偷偷嘗酒。
裴寧坐在林白身旁,少言少語,更少飲酒。她時不時看一眼朱玉薔,也沒說什麼,隻意味深長的看林白。
喝了半晌,朱家男女醉倒一片,猶剩的幾個,又搖搖晃晃的聚在一起胡吹。
“此番你有何打算?”朱玉樹麵上赤紅,顯然也喝了不少。
“築基就在此地。”林白很是自信,“我欲要去見見朱見羊前輩,再觀那元嬰留字。”
林白與朱家交情深厚,根本不需委婉說話。
“你既有信心,那自然一切都好。”朱玉樹立即應下,他又看向裴寧,道:“弟妹在天池派學藝,乃是劍修,當同去才是。”他並無吝嗇之心。
裴寧行禮作謝。
三人起身,這便要去尋朱見羊。
“叔叔抱抱,抱抱……”妙妙嘿嘿嘿的笑,搖搖晃晃的跑過來,臉蛋兒紅撲撲的,顯然沒少偷酒。
林白板起臉,訓斥道:“你都多大了,還需人抱?”
妙妙隻是憨笑不停,抱著林白的腿,身子扭來扭曲,竟撒起嬌來。她仰著頭看裴寧,“姐姐真好看。”
裴寧被哄的很開心,“你抱抱她能累著你?”她看林白。
林白沒脾氣,隻能把妙妙抱起來。
朱玉樹在旁笑著搖頭。
三人一娃出了此間,去尋到朱見羊,說了此番目的。
“不醒醒酒再去?”朱見羊扶須笑問。
“我曾見一位前輩飲此酒殺人,揮灑自如,頗為心折。”林白笑道。
朱見羊笑笑,也不再說,自往前帶路。
朱玉樹跟上,林白抱著妙妙,妙妙扯著裴寧衣裳。
過了大殿,再往前走,便見一六層高塔,正是是朱家的藏經閣。
通常而言,門派家族都有此類密地,收納門中功法、以及珍貴之物。是故防備甚嚴,陣法周全。
朱見羊上前,與守在塔前的練氣修士說了句,便開門進入。
門內有一築基老修,白須白發,耄耋殘年。
“是羊弟啊。”老頭子雙目渾濁,麵上有笑,看看朱玉樹,說:“這是樹兒。”他又看林白,道:“不像是岩兒。岩兒呢?這孩子是誰?”再看裴寧,點頭,“好俊的丫頭,咋沒見過你?”
“老哥哥,我帶後輩上樓看看。”朱見羊取出令牌。
“老祖!”妙妙笑嘻嘻的抓老修的胡子。
“好好好。”老修笑著點頭,“這娃娃我瞧著喜歡,羊兒你可彆摳搜,合適的就送她。”老修士慈祥的笑。
“老哥哥你安坐吧。”朱見羊笑著拉過來朱玉樹,道:“玉樹,你來著陪你老叔說說話。”
說完,朱見羊招呼林裴二人上樓。
藏經閣總計六層,三人一娃一路不停,爬到最高層。
上麵牆壁上掛著一老者畫像,朱見羊行禮參拜。
林白和裴寧心知這是朱家金丹老祖,便也跟著行禮。妙妙被林白抱著,也作揖行禮。
六層最中間,有一六尺高台。上有木架,裝裱一幅字。
隻一“劍”字,不見瘦勁灑脫,亦無俊逸清雅,更非韻致高古。
其字跡猶如初次執筆的幼童,又似眼盲老翁隨筆。
可再細看,便見其拙劣筆鋒之下,有純粹無暇,不染纖塵之感。
無垢無暇,絕無半分汙穢。乃至於拂去心頭落塵,拂去沉重過往。
林白一手抱著妙妙,一手遮住她眼睛,細細的看那副字,也不管妙妙使勁扣他的手。
“如何?”朱見羊笑著問裴寧。
“頂禮膜拜。”裴寧呆呆的看著。
“前輩,”林白一手按在妙妙臉上,一邊認真問道:“昔日湖底丹論之辯,前輩曾提及一人,本命乃是枯朽鐵劍,與鐵化生本命相類,莫非就是這位前輩?”
朱見羊微笑點頭。
“此人比之鐵化生如何?”林白問。
“螢火豈能與日月爭輝?”
朱見羊笑笑,道:“這位前輩姓陳,四十歲前,名聲不顯,修為極低。而後偶得機緣,便突飛猛進,一路高歌。練氣境強殺築基,築基後又強殺金丹。而後證道元嬰,人皆稱道。”
“本命汙鏽鐵劍,劍意纖塵不染,人亦纖塵不染?”林白問。
朱見羊搖搖頭,道:“那等天人,我怎能知?隻是其人劍意純粹,皆是堂堂正正之法,不似鐵化生那般陰損詭譎。其人更是一片赤誠,從未有枉殺無辜之舉,反和善之極。”
林白靜默不語。
裴寧和朱見羊對視一眼,也不說話。
妙妙被捂住眼,兩手亂抓,指頭往林白嘴裡塞,另一手使勁捅鼻孔。
林白忽的想起鐵化生臨死之前,高元元曾問:渾身銅鏽之人,亦能為他人而慷慨赴死?
鐵化生回:抹除銅鏽,洗儘鉛華,亦有幾分赤子之心。
“鐵化生臨死之際,已摸到幾分陳前輩的純粹之意,隻可惜晚了。”林白道。
“臨死得道,亦是道。”朱見羊笑著道。
林白笑笑,道:“前輩,我頗喜愛妙妙,此番我若功成,可否收下她做個徒弟?”
“師父師父……”妙妙已先喊出了聲。
朱見羊笑著點頭,道:“我自能做主。”
“築基就在此時此地。”林白把妙妙塞給裴寧。
朱見羊扶須笑笑,朝裴寧點頭,領她下樓。
“師父……”
妙妙被裴寧抱著,兀自嘿嘿笑著伸出兩臂,朝向林白,一如當日的黃如花。
彼時黃如花失魂落魄,不見天日;今日妙妙卻未失天真,光明燦爛。(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