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杆子抱著膀兒嚷嚷著:“唉呀媽呀,這玩意是高級,自個就能轉圈,要是叫俺這麼轉,早就轉迷糊了。”
大張羅也願意拿張杆子取樂:“這叫錄音機,比三轉一響還高級呢。三轉一響,你知道都是啥不?”
“不知道。”張杆子晃晃腦袋,差點把頭發裡的大虱子給甩出來。
大張羅順勢扒著手指開始賣弄起來:“自行車,縫紉機和手表,這是三轉,一響說的是收音機,錄音機,比收音機還高級,你說話都能給你錄下來。”
說話間,林芝笑眯眯地從屋裡迎出來,身後跟著劉青山和劉金鳳,手裡各端著一個盤子。
一個盤子裡裝的是散糖塊,花瓣糖球和橘子瓣糖之類,這些水果糖含著比較瓷實。
另一個盤子,裝著香煙,是成盒的煙拆開了的,免得被誰順手裝兜裡。
“大夥兒都來了,吃糖,抽煙。”
林芝熱情地招呼著,東家嘛,太小氣的話,會被村裡的鄉親笑話的。
“哎呦,還是帶過濾嘴的大前門,這煙講究。”
張杆子可不知道啥叫客氣,先剝了個糖球塞進嘴裡,然後又拿了幾根煙,兩個耳朵上各夾了一支,嘴裡還叼著一根兒。
大夥也就樂嗬嗬地點上煙,隊長張國富瞧著張杆子那熊樣,都覺得有點丟人,忍不住踹了他屁股一腳:“有點出息好不好?”
“俺都想往鼻子眼裡再插兩根兒了,抽著更過癮。”
張杆子嬉皮笑臉的,根本就不在乎。
閒聊幾句之後,大張羅就說起正題,他望著林芝說:“劉家大妹子,金鳳的婚事,你家想咋操辦,咱們先拿出個章程來,再分派人手,肯定給你辦得風風光光的。”
林芝笑著點點頭,然後指了指劉青山:“以後咱家的事兒,都是三鳳做主,你們商量著來吧。”
這下子,倒是有點出乎大夥的意料,因為林芝這麼說,就等於宣布:劉青山就是這一家之主了。
那時候,家家戶戶的,必須有個說了算的掌櫃的,家裡人口多,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嘛。
可是,劉青山這個半大小子,剛剛初中畢業,就要頂門立戶了,是不是太小了點?
換成彆人家的娃子,這個年紀還隻知道傻淘呢。
還是張隊長覺悟高,他又續上一根兒煙,美美地吸了一口:“嗯,青山前幾天都上報紙嘍,比咱們這些大老粗強百套呢。”
因為這件事,村裡還熱議了好幾天,隻是剛才大夥就盯著劉青山的年齡,忘了他還有這樣的光輝事跡。
大張羅也豎起大拇指:“青山有出息,上省報啊,咱們公社的書記,縣裡的縣長都沒上過,就更彆說咱們村裡的,嗬嗬……”
平日裡,大張羅有點跟張隊長唱對台戲,有機會呢,兩個人就會相互掐兩句。
眼看人民內部要爆發矛盾,劉青山連忙上前著打圓場:“隊長叔,張羅叔,俺和俺爺俺娘商量過了,俺姐結婚的時候,要擺二十桌喜酒。”
“多少,二十桌?”
大張羅嘴裡正含著糖球呢,直接咕嚕一下子咽到肚裡。
張國富也被煙給嗆了:“咳咳,青山啊,咱們夾皮溝,攏共才不到二百口人,你這是準備全村抬啊,咳咳……”
劉青山過去幫他敲著後背順氣兒:“沒錯,隊長叔,俺就是這麼打算的。”
“這麼整的話,肯定得賠啊。”
張隊長好不容易順過氣兒,瞧著劉青山,一個勁搖頭: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剛才白誇你啦。
而大張羅則從專業的角度,掰著手指頭,開始跟劉青山算起賬:
“這一桌酒席,煙酒糖茶加飯菜,差不多就得十塊錢了,二十桌呢,最少就得二百塊。”
“咱們夾皮溝呢,一共是二十五戶人家,禮份子呢,有一塊、兩塊的,好一點的,隨禮能隨三塊錢,最高的,撐死也就是五元錢。”
“各家的人口還都多,五六口人都算少的,兩塊錢吃一大家子。劃拉劃拉,收禮都收不來一百塊,你就說得賠多少錢吧?”
大張羅說的沒錯,這年頭,操辦婚事,雖說不指望著賺錢,可終歸不能倒貼吧,誰家也不富裕啊。
劉青山當然也早就算過這筆賬,等大張羅痛心疾首地說完之後,他這才樂嗬嗬地說道:
“隊長叔,張羅叔,還有各位叔叔伯伯,俺的意思呢,是借著俺大姐的喜酒,感謝一下鄉親們,這麼多年,可沒少照顧俺家。”
說到這裡,劉青山也不免有些激動起來:“俺家來夾皮溝,也十幾年了。那時候,俺爹成分不好,鄉親們厚道,沒有對俺家另眼看待。”
“俺爹死的時候,大夥幫著發送,煙沒抽一根兒,酒沒喝一口。”
“俺家這幾個孩子,在咱們夾皮溝,從來沒被當成狗崽子,從來沒人欺負。”
“俺家斷糧的時候,是隊長叔偷摸叫拐子爺爺,給扛來半麻袋玉米麵,那是救命糧啊,俺們一家孤兒寡母的,才沒被餓死。”
“那年俺娘得闌尾炎,疼得滿炕打滾,是張羅叔和老板叔,連夜趕著生產隊的大馬車,把俺娘送去縣裡的大醫院。”
“去年分地的時候,是書記爺爺,用自家的頭等地,換了俺家的二窪地。”
……
劉青山是越說越激動,眼淚也不由得簌簌而下:“這一樁樁一件件,俺家都記著呢,記得真真的,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大家夥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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