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的胳膊……”
二彪子嘴裡驚呼一聲。
“大龍,你這是……”
張連喜就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胸口仿佛被重重敲了一錘,一口氣沒上來,身子就向後栽去。
幸好劉青山早就全神戒備,伸出雙手,將他抱住,然後緩緩放到床上。
跟著,他從兜裡摸出一個扁扁的小鐵盒,飛速打開盒子,拿出來一粒東西。
手指輕輕一捏,把外麵的封蠟捏碎,露出裡麵黑漆漆的小藥丸,直接捏住張連喜的下巴,塞進嘴裡,還用手指頭捅到舌頭下麵。
這是啞巴師父給他的藥丸,裡麵有熊膽、麝香、人參等藥物,最大的功效,就是強心。
差不多相當於速效救心丸吧。
隻是速效救心丸這種神藥,去年才研發出來,市麵上還極為少見。
“爹,你怎麼啦?”
二彪子都嚇傻了,手足無措,就剩下哭喊了。
張龍還算震驚,伏在床邊,伸出僅存的右手,搭在老爹的手腕上,感受著脈搏地跳動越來越強。
他的眼淚,也滴滴答答的,落在床單上。
大約兩三分鐘,張連喜口中啊了一聲,終於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的大兒子,眼淚又止不住流下來。
“爹,你不能再激動了。”
張龍趕緊安慰父親一番。
他知道,母親去世的早,這個家全靠父親支撐,四十多歲的人,就跟小老頭似的。
本來想著參軍入伍,搏一個好出身,幫著父親支撐起這個家,可惜現在自己也成了殘疾。
“爹,我沒事,就是少了一隻胳膊,乾啥都不影響。”
張龍強忍著心中的酸楚,反倒一個勁出言寬慰。
不過效果不大好,張連喜一瞧見兒子空蕩蕩的衣袖,心情就無法平靜下來。
張龍狠了狠心說道:“爹,我們一個班的戰友,有三個永遠都回不來,跟他們相比,我少一隻胳膊,又算什麼?”
屋子裡的人,聽了都不禁為之動容,他們這才意識到戰爭的可怕,是真會死人的。
拐子爺爺也努力站直身子,然後莊嚴地敬了個軍禮。
張連喜也被嚇到了,伸出雙手,緊緊抓住張龍的那隻手,似乎要是撒開的話,就會失去這個兒子一般。
劉青山一瞧,這才放心,悄悄拉拉老支書和拐子爺爺的衣角,三個人輕輕退出房間。
三個人到了外間,在一個長條沙發上坐下,老支書忍不住搖頭歎息:“唉,大龍這孩子可惜了。”
拐子爺爺則安慰他:“放心吧,政府肯定會妥善安置的。”
劉青山默默無語,他知道,張龍雖然被分配到縣城的羽絨製品廠,進了保衛科,可是還沒到九零年,這個廠子就倒閉了。
而張龍這個人,又極為重感情,和幾位戰友一起,默默地照顧三位犧牲戰友的家屬,每月按時彙錢。
因為這個,本來就市儈的妻子和他鬨翻了,離了婚,隻剩下他一個人在這個社會中苦苦掙紮,嘗儘心酸苦辣。
為了當初對戰友彼此的承諾,大半輩子都能堅守下去,確實是條漢子。
劉青山敬重這樣的人,他們也許貧窮,但絕不卑微。
這一世,他覺得,有必要幫助張龍,擺脫原來的老路,讓他能夠昂首挺胸過日子。
等到101房間的門重新打開,那父子三人的神情,已經平靜許多,他們都隻能選擇接受眼前的事實。
劉青山剛要找張龍聊聊,結果這時候來了幾位人武部的乾部,看望張龍和他的家人。
等這些人離開,已經到了吃晚飯的時間。
林子洲那邊,有鄭紅旗招待,劉青山也就不用管他,索性又在這邊蹭一頓,夥食竟然也不錯。
“你是三鳳吧,這一轉眼就長成大小夥子了,謝謝你了。”
張龍依稀記得劉青山的模樣,剛才又聽弟弟說了一些村子裡的事兒,所以也對劉青山刮目相看。
劉青山一邊吃飯,一邊閒聊:“大龍哥,將來有啥打算?”
“縣裡會統一安排工作,我服從分配,而且,那三名戰友的家屬,也需要我們資助。”
張龍現在對未來還是充滿希望的,畢竟他今年才二十出頭。
他一個農家娃子,現在能進縣城工作,吃上商品糧,端起鐵飯碗,知足了。
可是劉青山卻搖搖頭:“大龍哥,我不建議你這樣做,還是回咱們夾皮溝吧。”
飯桌上的人,都吃驚地看著他,二彪子還伸出手,試圖摸摸劉青山的額頭:三鳳不會是發燒說胡話吧?
哪有放著縣城的鐵飯碗不端,跑回農村種地的?
張龍則目露沉思之色:要是換成普通的半大小子,哪怕是他的弟弟二彪子這麼說,張龍肯定都會嗤之以鼻。
但是在了解劉青山的事情之後,張龍不得不慎重考慮。
家裡今年竟然收入了一千多塊錢,而且二弟還學會了水稻種植的手藝,這一切,都源於眼前的劉青山。
所以張龍沒有輕率地去反駁,而是問道:“三鳳,怎麼說?”
劉青山先給張龍盛了一碗酸菜白肉湯,然後自己也盛了一碗,這才不慌不忙地說道:
“大龍哥,從大的方向來說,隨著改革的深入,鐵飯碗肯定要被打破;從你個人來說,你有家人,還要有戰友的家屬需要你照顧,一個月幾十塊的工資,真夠用嗎?”
這個問題很實際,張龍必須慎重考慮,他無聲地喝著酸菜湯,感覺嘴裡一陣陣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