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孫女,認不得了!就算認了,也不能留在顧家了!這才回家第一天,就這麼鬨騰,真留在家裡,就憑這一張嘴,隻怕二房和大房真是不能相處了。
得將人打發走了才行!
顧老太爺下定了決心,就要開口。
剛張開嘴,就聽到一個嘶啞的聲音,在屋裡響起:“父親,妞妞這話,倒正是兒子心中一直來到疑問,兒子到底是不是父親的孩子?不然為何您唯一的孫女,我唯一的女兒被人害得跟我們失散十四年,吃了十四年的苦,在您的心裡,這隻是一點小事?”
“這麼些母親的痛苦,我們二房一家子的痛苦,在您的心裡,就是一點小事?妞妞回來了,難道她受過的那些苦,那些傷害,就這麼抹平了?隨便給點補償就想糊弄過去了?”
“就算事多過年,真要想查,總有蛛絲馬跡,更何況,這不就是證據?這金葉子從哪裡來?查一查不就知道了?父親在害怕什麼?還是在隱瞞什麼?”
是顧文錚。
這個看起來風度翩翩的儒雅男子,一臉的痛苦之色,眼尾泛著猩紅的看著自己的父親,眼裡有複雜的情緒在湧動,眸色黯黑,深沉得讓人看不清。
顧老太爺和顧家其他人都訝異地看著顧文錚,誰都沒想到,這個時候居然一貫隱忍,為了所謂的顧家名聲的兒子,此刻居然也在責問他?
條件反射的就想嗬斥兩句,可看一看,此刻隻有老妻和二房的人,還有那認回來的死丫頭的幾個乾親,到底忍下了。
頓了頓,才竭力的放緩了聲音,隻是怒氣怎麼都沒壓製住,還是泄露了幾分出來:“老二,你也跟著孩子胡鬨不成?你跟你大哥兩個都是我的孩子,我這些年,雖然因為你大哥早年喪母的原因,對他是略有偏袒了些,可你們都是我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
張春桃在一旁陰陽怪氣的補了一句:“都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可這肉也有厚有薄啊,要護著手心,自然顧不得手背了——”
被張春桃這麼一打岔,顧老太爺剩下來想說的話一下子就卡殼,又頓了頓,瞪了張春桃一眼,又走起了最拿手的懷柔哄騙路線:“我其實對你們哥倆也是一碗水端平的啊,你這些年讀書舉業,我哪一樣沒有關心過?你當年說要娶謝氏,就算謝氏門第低,可我也疼你,不也答應了麼?”
“還有你跟謝氏成親後,不想擔起顧家這個膽子,要去荊縣教書,我也允了。隻要你要做的事情,我這個做父親的,哪次沒有答應?你細想想去!”
“再說了,你有你娘疼,你大哥沒有,我這個做爹的不得多疼疼他?再說了,你大哥他是兄長,偏各方麵都不如你,我這個做爹的不偏著一點,這府裡豈還有他們一家子站的地?”
“做父母的,都是希望你們好的!你聰明懂事,做事顧全大局,父親對你一貫放心的很!你可大哥不如你,我這個做父親的總不能放棄了他是不是?”
隨著他的這番話,顧文錚本來痛苦憤怒的神色,漸漸的緩和了些。
顧老太爺心裡鬆了一口氣,隻要老二還聽得進去他的話,就還好。
誰知道一旁的張春桃又開口了,“唉,我那單蠢的親爹啊,你咋不會聽話呢?你沒聽出來這話的真實意思啊?來,做閨女的給你翻譯一下。”
“祖父通篇的話的意思是這樣的,你跟老大雖然都是我的孩子,可是呢,他是我原配老婆生的,自然比你地位高些,我也更疼他一些。雖然說手心手心手背都是肉,可你就是那手背,肉薄的那一塊,真有什麼事情,我也隻能顧著你大哥,顧不上你了!”
“這些年來,你想乾啥,我不是都由著你了!你想娶個小門小戶的,你不思上進,要去教書,我也都由著你!那自然是怕你跟老大搶家產啊!你要是娶個高門大戶的媳婦進來,你那麼聰明本事,要是靠著媳婦家,進入仕途,哪裡還有老大站的地?這顧家豈不是就成了你的了?”
“老大可憐,從小沒了娘,所以我要多疼他!你我就顧不上了!反正你聰明懂事,又傻乎乎的,隻要一提顧家名聲大局,就能委屈求全!既然你能委屈,那就都委屈你好了!反正你大哥是受不得委屈的,我得護著他不受委屈就行!至於你,你多委屈委屈就習慣了!”
顧老太爺本來還一臉老父親委屈,老父親為難,老父親就是不說。
可聽了這話,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整個屋子一片死寂。
誰都沒想到,顧家老太爺的遮羞布就這麼,被第一次見麵的小孫女毫不留情的給扯了下來,露出裡頭那些肮臟見不得人的小心思來。
一時間隻能聽到顧文錚重重的喘息聲,宛如一頭困獸一般。
張春桃眼珠子一轉,看了看這一屋子人,然後才十分造作的捂住嘴,做出驚訝狀:“哎呀,不會吧!我居然把大實話都說出來了!哎呀,這多不好意思啊!這遮羞布都扯掉了,哎呦,以後祖父,你怎麼再好意思哄我那蠢爹呀!”
“怎麼辦?可我就是故意的啊!”
說著衝顧老太爺露出一個讓他頓覺不妙的笑容來。
然後上前一步,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來。
彆人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可賀岩是知道的,也曉得他媳婦要放大招了。
當初從這小棉襖裡找出來了這金葉子和銀票,後來收了起來。如今這小襖子裡頭的先前那翻出來的一片金葉子,還是在來京城的路上,又拆開了那小棉襖,將金葉子塞進去的。
至於這其他的金葉子和銀票,都放在那個布包裡,若是說一片金葉子是偶然,那這麼多金葉子,還有那兩張百兩的銀票,要怎麼說?
布包被解開,攤在了那件小棉襖旁邊,張春桃慢悠悠的道:“這些金葉子,還有這兩張百兩的銀票,可都是藏在這小棉襖裡頭的——”
話音未落,顧文錚先衝了上前,一把抓起那兩張銀票,隻看了一眼,臉色就白了。
扭頭就看向了顧老太爺,搖晃著手裡的兩張銀票,慘笑著問道:“恒昌錢莊的銀票!這上頭的日期,正是十四年春,四月初三!恒昌錢莊在直隸,十四年前的四月,我在京城,而大哥,大哥正好在直隸!父親還有什麼要說的?”
顧老太爺看著那兩張銀票,再看看桌上那十來張金葉子,就算再想替顧文鐘辯解兩句,也實在說不出口了。
好半天才期期艾艾的道:“這裡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會不會是老大下頭的人,背著他做的——”他自己都說不下去了,下頭的人,沒有上頭的主子示意,怎麼敢去拐騙自家主子的親侄女?
事情已經至此,以顧老太爺對大兒子的了解,恐怕這事還真跟他脫不了關係。
搜腸刮肚的想找兩句話來,替大兒子說說,卻發現實在詞窮。
若不是這是他一貫偏疼的大兒子,他都要罵一句畜生了!
偏生張春桃看了看顧老太爺和顧文錚的模樣,又丟下一個大炸彈來。
“祖父是說大老爺的下人麼?是指顧七?還是他的一乾兄弟?”
顧長卿先反應來,立刻變了臉色:“小妹,你怎麼知道顧七?他是大老爺的心腹侍衛,去歲就被大老爺派出去說是辦事去了,他是不是去找你了去?”
顧長卿的這話,立刻提醒了顧家二房的其他人,都看了過來。
張春桃這才慢條斯理的道:“可不是呢!大老爺可真是個好心人啊,這麼些年來,一直惦記我這個大侄女,在鄉下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死!專門收買了我們鎮上一個掌櫃的,盯著我,有什麼消息,及時給他彙報呢!還讓那掌櫃的兒子娶我做填房呢!”
“然後前些日子,大老爺大約知道了我沒按照他的安排嫁給人做填房,反而跟張家鬨翻了,被張家除族,除了身上一身衣裳,和這一件小棉襖,就這麼被趕來出來。居然沒有餓死在山裡,還跟賀大哥成了親,日子越過越好,就派了顧七和十來條好漢找到了當年幫著他丟掉我的那個婆子家——”
說到這裡,張春桃停頓了一下,看向了顧老太爺,然後笑眯眯的問:“祖父還想繼續聽嗎?”
顧老太爺此刻終於意識到,這個孫女這次認親可不簡單!
隻是已經到了這個時候,幾乎是圖窮匕見了,他再說什麼也遲了。
一貫挺直的腰背,一下子就佝僂了下來,一雙渾濁而精明的老眼,帶著幾分求懇的看著張春桃,艱澀的開口:“孩子,你,你能不能看在同是一家人的份上,你——”
張春桃嗤笑出聲,帶著幾分嘲弄之意的看著顧老太爺:“那麼,祖父也應該先去問一下大老爺,當初做下這些事情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是一家人?”
顧老太爺啞口無言。
半日後,才憋出一句話來:“到底不能隻因為你們一席話,就定了老大的罪!說不得老大有什麼難言之隱,或者有什麼迫不得已?”
顧老太太終於忍不住了,將手裡的茶盞往地上一砸,怒罵道:“顧澤成你個老王八蛋!你到底是不是人啊?到了這個份上了,你還替老大那個畜生不如的東西說話?迫不得已?是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了?這麼些年來,除了那一年,我被迷了心竅動了心思,想讓老二掌握顧家,自認為沒做過半點對不住他的事情吧?”
“他為何這麼心狠手辣?他還是個人嗎?就算對我,對老二不滿,衝著我們來不行嗎?用得著對付妞妞那麼一個小丫頭?沒種的畜生!這得多狠的心啊!這麼些年,他看著我們為了妞妞痛苦,為了妞妞,二房家不成家,夫妻反目,父子生分!他明明知道妞妞被拐賣到了哪裡,知道妞妞過得是什麼日子,他卻眼睜睜的看著!”
“更不用說,後來他也有了自己的兒子了!他們一家子和和美美,看著二房一家子這樣,是不是心裡還特彆高興?”
“這樣惡毒的畜生,你居然還要護著他?為他說話?顧澤成,既然你這麼心疼你這個兒子,你當初娶我做什麼?你乾脆不要續弦啊?你就守著你原配的牌位,守著你這個心狠爛賭場的兒子過一輩子就好了!你禍害我做什麼?你禍害我的孩子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