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彆人,隻說賀岩,聽了這番話,再沉穩的人,也忍不住露出不滿之色來。
他就不相信,顧文鐘沒看到張春桃梳著出嫁婦人的發髻,一看就是成親了的婦人,還說什麼讓大夫人給尋一門好親事,添上厚嫁妝的話。
這話實在是惡心人,這是要利誘張春桃,踹了鄉下的夫君,然後改嫁呢?
畢竟本朝並不限製婦人改嫁合離,換做一般人,突然從鄉下村婦搖身一變成千金大小姐,之前的鄉下男人,恐怕就不入眼了吧?跟鄉下男人合離,嫁給京城的名門公子,這誘惑力,有多少人能抵擋?
更甚者,若是張春桃真的跟鄉下夫君合離了,一來證明了張春桃愛慕虛榮,好收買;二來也是個把柄,隻要拿捏住,也能讓二房投鼠忌器不是?
而張春桃聽了顧文鐘這話,倒是意味深長的看向了上頭坐著的顧老太爺,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讓顧老太爺真是臊得恨不得尋條地縫鑽。
就算再疼顧文鐘,也忍不住低聲嗬斥了一句:“老大,你胡說些什麼?你大侄女已經出嫁了!好女不侍二夫,咱們顧家可沒出過合離休夫的姑奶奶!”
顧文鐘臉上的笑容一僵,不過很快就恢複了原樣,倒是十分能屈能伸,立刻就充滿歉意的看向了張春桃:“對不住了,大伯身子不好,今兒個又在外頭奔波了一天,約莫是中了暑氣,頭也暈乎乎的,倒是沒注意到這個!大伯給你賠個不是!”
一麵才紆尊降貴的將眼神分給了一點坐在張春桃旁邊的賀岩:“這就是大侄女婿吧?倒是還有幾分人才!也罷了,既然你跟大侄女已經成親了,以後也就是一家人了。以後就留在京城吧,且安心住下吧,過幾日,我讓下頭人幫你尋個莊子裡管事的差事,總比在鄉下強些!”
賀岩隻沉默不語,並沒有起身見禮,也沒有欣喜若狂。
顧文鐘麵上不顯,心裡卻十分的看不上,不過嘴裡卻又十分豪爽的吩咐:“再讓將我那書架上的一對羊脂比目魚佩拿來,算是我給大侄女小夫妻兩人的一點見麵禮!”
然後揉著額頭就衝著上首的顧老太爺,做出一副勉強的姿態來:“爹,按理來說這大侄女回來了,晚上要給他們接風洗塵才是,隻是我今日在外頭陪著長印那孩子轉悠了一天,倒是中了些暑氣,現在還有些難受,一會子等給了見麵禮,我就回去歇著去。”
“想來老二和弟妹他們,這一家子久彆重逢,肯定有不少私房體己話要說,我這做大伯的也就不湊這個熱鬨了!反正大侄女回來了,一時半會的也不會走,倒是讓他們都安頓好了,我這做大伯的再單獨開宴請他們也不為遲。”
顧文鐘身材並不高大,更兼大約是大病初愈,身子瘦弱,夏天的紗袍穿在他身上,都顯得鬆垮,此刻麵容發白,一臉難受的模樣。
顧老太爺本來還有些惱怒,欲待責問的心,立刻就熄了,條件反射的就關心起他那好大兒的身體情況來:“你說說你,也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又才大病初愈,怎麼就不知道保養?這麼暑熱的天氣不在家好好歇著,陪著孩子出去胡鬨做什麼?”
“若真是有個好歹,難不成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不成?既然這樣,那你快回去躺著好好歇歇,我讓大夫一會子去給你把把脈,看要不要開點湯藥——”
那架勢恨不得下來,親自將顧文鐘給送回屋裡去。
顧文鐘低頭拿手堵著嘴,做咳嗽狀,也掩飾住了上得意往上翹起的嘴角來。
再抬起臉來,是一臉的落寞,順便還咳嗽了幾聲:“兒子這個身體,大約是快不行了!如今趁著還能動,也多陪陪長印這孩子,不然將來真有一天去了,這孩子——”
說著還連眼圈都紅了。
顧老太爺也勾起了心思,想起年前自己這好大兒,病得那般凶險,差點去了。
若不是他厚著臉皮,求了太醫回家,隻怕這個兒子真的就要失去了。
再聽到他這番話,真是心如刀割,哪裡還顧得了彆人。
父子倆,你一句我一句,旁若無人的越發父子情深起來。
恨不得執手相看淚眼的時候,大廳裡突然響起一陣乾嘔聲,一下子將父子倆之間那脈脈溫情的氣氛給打破了。
大家都順著聲音看去,就看到張春桃正捂著嘴,發出乾嘔的聲音來,一臉難受的模樣。
顧家老太太和二房,本來就被顧老太爺和顧文鐘這惺惺作態的模樣,惡心得夠嗆,忽然看到張春桃這個模樣,都慌了神。
忙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關心著。
“妞妞,你可是哪裡不舒服?”
“快,快去叫大夫來——”
……
顧長卿稍微穩得住些,心裡發慌,麵上還鎮定的,讓下人先送茶水來漱口,又讓把大廳裡的窗子都打開透氣,薰香也抬出去。
因為一家主子要議事,除了幾個心腹,其他伺候的人都被打發都遠遠的。
此刻這麼一喊,那幾個心腹都忙得腳不沾地,一時都沒人顧得上顧老太爺和顧文鐘了,隻圍著張春桃轉悠去了。
顧文鐘的臉色霎那間,猙獰得可怕!不過很快就低頭掩飾過去了。
因著大家都注意著張春桃,隻除了角落裡陰影裡,因為插不上,默默躲在一旁的方婆子,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張春桃被按著喝了兩口溫度適宜的茶水,這才緩過神來,看著關切的看著自己的家人,忙安慰道:“沒事,我沒事,就是被祖父和這為便宜大伯,這作態給惡心到了!”
一麵拍著胸口,一臉後怕的模樣:“祖父和這位大伯,實在是對不住了!我其實也不想乾嘔的!可我實在是撐不住了!你們好歹加起來也都快一百歲的人了吧?那祖父還是朝廷命官呢,先前看著還像個正經人,怎麼著見了這位大伯,就變得跟台上唱戲的一樣了?在我們鄉下,就是那最便宜的草台班子,也不敢演得這麼假,這麼惡心!要是戲都演得這麼油膩惡心,隻怕要被人拖下來暴打一頓呢!”
“恐怕一邊打,還要一邊罵呢!咱們鄉下人是沒怎麼看過唱戲,可咱們鄉下人又不傻,也不瞎啊!這誰家正經父子,是這樣說話的?戲文裡,隻有那大老爺和那年輕貌美的狐狸精小妾,才是這麼說話相處呢!”
“到底是我們鄉下人見識淺薄了呢?還是你們京城人都這麼會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