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擊打在小教堂彩色的玻璃上,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年齡差距半個世紀的兩人,繼續著談話。
夏德考慮著話題的走向,又說道:
“說起來我很好奇,為什麼沃森特先生,沒有和沃森特家族的其他人安葬在一起,而是由您”
夏德恰到好處的停頓了一下。
“當年他要娶我,被整個家族的人反對。我們結婚時,老沃森特伯爵就說過,我的丈夫死後,休想進沃森特家族的墓地。那一年的夏天,天氣和今年一樣的熱,他是伯爵的兒子,而我隻是托貝斯克貧民窟的姑娘。這麼多年了啊”
老婦人的眼睛瞪大,眼眶有些濕潤。鬼魂沃森特先生臉上則沒有什麼表情,夏德不知道是靈魂缺失導致的情感缺失,還是刻意不表現出來。
將近半個世紀前的那場愛情故事,發生在年輕男女之間的故事,大概比之後的殺人案還要驚心動魄。但無論怎樣,再怎麼甜美的愛情,終歸會隨著時間而變質。也許有人能夠維係住愛情,但眼前的老人卻沒能做到。
陌生的世界真的有太多太多的故事,今天下午所見的這一切,對外鄉人來說,不過是窺探世界的一角。他無法去見證所有的故事,也無法評價這段愛情,這是彆人的故事。
“您會夢到他嗎?”
外鄉人輕聲問道,陷入回憶和往事中的老人輕輕點頭:
“無數次的夢到,夢到我們在夏日的街頭相遇、夢到那場還算體麵的婚禮、夢到他拿著積蓄和我一起努力開辦工廠、夢到那個雨夜。”
夏德、鬼魂梅森先生和鬼魂沃森特先生都看向老人,她止住了話頭,於是兩個鬼魂又看向夏德,夏德輕聲說道:
“抱歉,那個雨夜?”
他的聲音真的很輕,微微側耳表現出在認真傾聽。眼睛則看向老婦人渾濁的眼睛,他相信沃森特夫人能夠在他眼睛中,看到她自己蒼老的臉。(注)
這其實是一種催眠技巧,夏德在第一次拿到施耐德醫生的筆記本時,就看到了類似的內容,醫生似乎很擅長這個。
環術士的精神力極其強大,雖然夏德還隻是一環,所謂催眠也更像是精神誘導。但現在和他對話的是年老體衰、精神起伏很大的老人,所以這種說話技巧非常管用。
“是啊,那個雨夜、那些酒、那次的爭吵”
她閉上了眼睛,深深的歎氣。
雖然沒有提及那場凶殺,但這也足夠證明,她其實沒有忘記那晚的事情。
就算是局外人的夏德,都對這橫跨了三十餘年的愛恨情仇感到惆悵。於是又轉頭看向兩個鬼魂,鬼魂梅森先生如同姐姐一樣閉著眼,不住的搖頭。鬼魂沃森特先生,則是看著殺死了自己的妻子,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
“三十多年了,她把這件事藏在心裡,一直住在那棟房子裡,應該也很難過吧。她年齡也大了,知道自己活不了幾年,才終於能夠把我從地下室的牆壁後麵弄出來。我解脫了,這對她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這句話,沃森特夫人聽不到,局外人夏德才能聽到。
但在夏德看來,這三個人沒有一個人能夠解脫,沃森特先生婚內出軌被殺、沃森特夫人眼看弟弟坐牢獨守秘密三十年、梅森先生則最無辜,對真相大概也最無法接受。
想到這裡,夏德看了一眼他們所在的教堂。如果梅森先生因為情緒起伏太大,敢在這裡變為惡靈,甚至都不用夏德出手,它自然會領教什麼是正神的力量。
但好在,這個深愛著麵前老人的靈魂,最終沒有變化。它睜開眼睛看向自己的姐姐,注視了幾秒,搖搖頭轉身走向教堂門口。
夏德歎了口氣也站起身:
“那麼我就暫時告辭了,沃森特夫人,這場談話我什麼也不記得。”
閉著眼睛留著淚的老婦人沒有理會他,夏德也沒有再去看她,而是雙手插進口袋裡,和沃森特先生的鬼魂一起走向教堂門口,追上梅森先生的鬼魂。
沃森特太太的傭人也為夏德準備了一把傘,還詢問他是否要和他們一起回城。但夏德拒絕了好意,擎著傘,和兩個鬼魂一起走入了墓園的雨中。
蜿蜒的石板路,如同流淌的小溪一樣躺在地麵的墳墓之間。沃森特先生和梅森先生的鬼魂,變得越來越淡,他們就快要離去了。
“現在什麼想法?”
夏德好奇的問道,對他來說這隻是彆人的故事,但對兩個鬼魂來說,這是他們的人生。
沿著石板路走向三號園區,下雨的天氣,墓園裡空蕩蕩的沒有人,但夏德真的很喜歡這樣的雨聲。
“她愛了我一輩子,我想,即使是現在,她依然愛我。我不在意她殺了我,殺了我,其實是對她的傷害。我傷害了她一生,真的是一生。”
“活著的時候,我也想過,格蕾塔姐姐是否真的忘記了那晚的事情,是否真的是眼看著我為了她而去坐牢。死後知道了答案,我反而有些後悔自己今天出現在這裡。如果,我沒有出現,那該有多好啊。”
明明是三人一起行走,卻隻有夏德的腳步聲出現,隻有夏德的影子在地麵晃動。雨滴擊打傘麵,又讓一旁大樹上的樹葉晃動。在前麵的小路左轉,守墓人和他的學徒匆匆跑來,和夏德打過招呼後,又跑向教堂的方向。
“你們要離開了嗎?”
夏德停下腳步看著它們,在雨中問道。他隻是見證了這段故事,雖然惆悵,但對與錯,他不會評價。
“是的,到此為止了。”
沃森特先生說道,三人就這樣站在墓叢中的小路上一同看著墓園的雨。少頃,梅森先生輕聲問道:
“先生,感謝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請允許我貪婪的提出最後一個請求——我想和他,打一場羅德牌。”
似乎在夏德與沃森特老太太的對話後,兩個靈魂都變得鮮活了一些,沃森特先生驚訝的看向自己的同伴,夏德皺了下眉頭,詢問道:
“為什麼?”
“我們的一生,都深愛著一個女人,也因為這個女人,在死後於這裡相聚。但我想,這應該已經是故事的終點了。年輕時我們經常在一起玩牌,在這個終點,我想以最後的對局,作為故事的尾聲。”
梅森先生說道,沃森特先生於是也不說話了,與他一起看向夏德。
夏德想了一下,點點頭:
“可以,我隻有一副牌,牌組中有六張特殊規則牌。由我為你們抽牌,由我為你們見證,一局定勝負。”
“感謝您,先生。”
於是他們一起離開墓園小路,來到枝繁葉茂的大樹下,這裡的地麵有一片區域還算乾燥。
夏德拿出自己的羅德牌,將剛拿到手的【卡森裡克民俗·月舞節】替換進卡組,梅森先生和沃森特先生的鬼魂站在夏德的兩邊。
雨聲淅淅瀝瀝,夏德暫時將傘放到地麵上,一手拿著牌組,另一隻手抽出第一張牌展示給梅森先生,然後抽出第二張牌展示給沃森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