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沉,寒雲峰上人影匆匆,身著白色甲衣的修士手提兵器,為首的黑衣青年麵色陰沉,看似暴怒,可按在劍上的手卻有些輕快地搭著。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費氏在北岸這麼多年,始終處於半獨立的狀態,陳鴦不止一次向峰上進言,其目的隻有一個,將費氏那點自治的權力廢除。
‘我陳氏祖孫五代,何等功勳?尚不得地主,子嗣奔走效力,你費氏什麼個東西,半途投靠的窩囊物,也配占著地養人?’
至於費清翊孤注一擲,陳鴦倒是沒有惡感,反而一改先前對他老老實實的感觀,多了幾分欣賞,暗暗搖頭:
‘兔子逼急了也咬人,時運不濟,否則未必不可成事,可惜可惜,最後竟然被魔修吃了去,若是讓我來…也不必這樣笨頭笨腦地闖進來……’
費家一向小心謹慎,熬到了如今,李曦明與大鵂葵觀都談好了要遷徙費家族人,兩邊的人手都已經開始交接,等到了治下鬆散些的大鵂葵觀,上頭又有人撐腰,貴族地主般的日子自然是要好過許多。
費家卻倒在了這黎明的前夕。
眼下山間一片哭聲,啼嚎不止,陳鴦如聽仙樂,按在劍上的手摩挲幾下,看著眼前如同死狗般被拖行的女人,他的咽喉中發出幾聲吭笑聲:
“可是有苦頭吃了。”
地上的費家人叫著冤枉,可惜無人理會,寒雲峰一向以雪景出名,黃昏下的白雪閃動著昏黃的光,陳鴦毫不留情地轉身邁步,到了院子外頭,那兩盆梅花還在風雪裡晃動。
絳袍青年正立在雪中,身旁立著披著羽衣的女子,青年眼神盯著梅花看,陳鴦下拜,恭聲道:
“公子!費家眾儘數羈押,等待大人發落!”
他稟了一句,見著李絳遷不答,便殷勤道:
“這梅花生得好,往洲上……”
“不必了,在這處種著還有幾分活力,移了一定活不成的。”
李絳遷收回目光,輕聲道:
“這院子曾經是先輩居所,一分一毫都給我保存好了…不許有一點損傷,至於費家眾人…”
他說到此處,突然不再言語,陳鴦聽得一愣,微微抬眉,卻發現整片院子明亮起來,原本黯淡的白雪受了光明照耀,明亮著化為稀薄的雪水。
“滴答!”
他這才發覺有一點紅色落在自己眼前,似乎是暗紅的血。
這血才剛剛落在地上,立刻化為一股寒氣飄飛,周邊的所有人一同抬頭,往天上望去,見著上空刺眼的陣陣明光。
天空中的陰雲消散,彩雲彙聚,湖上正立著一道身影,天邊的夕陽下落,將紅燦燦的光披在他身上,叫人難以直視,隻留下那一道在強烈光芒下反而顯得黑暗的身影。
一把熟悉的、高高的長戟正橫在空中,白衣男子極為顯眼地、如同屍體一般掛在上頭,仿佛溪流般的紅血順著他的白衣滴落,化為片片白雪。
“父親!”
“拜見真人!”
院中頓時嘩啦啦跪倒一片,陳鴦心中如同雷霆震響,腦海一片空白,隻留下一個念頭:
“不是昭景真人?他成了!李氏已有第二位紫府?!”
這念頭稍縱即逝,他頃刻之間就明白了這白衣男子是誰:
‘費清翊!他被捉回來了!’
“撲通…”
便見那長戟倒持,白衣男子撲通一聲從天上滾落在地,發出一聲呻吟,拖著軀體翻過身,磕起頭來,院中無一人敢出聲,隻留下那咚咚的聲響。
李絳遷毫不意外,顯然是早早就見過李周巍了,一甩袍子,換了個方向下拜,恭聲道:
“恭賀大人成就神通!”
一時間眾人齊齊恭聲再拜,天空中的真人卻早已不見,隻留下一聲淡淡的吩咐:
“處置好了,都來洲上見我。”
於是明光退卻,眼中的一切又恢複為夕陽淡淡的黑紅之色,一眾人還未從失語之中反應過來,陳鴦立刻往前一撲,一邊呼起來:
“費清翊入魔,費家勾結北釋,意欲引狼入室,危害江南,其罪滔天,真人英明神武,力挽狂瀾,他卻害得北岸死傷無數,隻望束之遊街三日,淩遲傳首…”
李絳遷等他把話朗聲說罷,整片地上的修士與費家人都聽了明白,頓時四下一片呼聲,這才擺手道:
“太便宜他了,先收拾人馬,把人都看好了。”
一眾人儘數稟報退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李絳遷皺了皺眉,低聲道:
“費家害得北岸百姓死傷慘重,不能輕饒,隻是費清雅還在大鵂葵觀,你看如何處置?”
李闕宛明白他的意思,眼中的喜色慢慢退去,眼中卻跳動著寒意,低聲道:
“我看不難,費清雅對費氏沒多少情誼,寫一封信,告知她即可,她是話本的角色,腦袋裡的正邪之分比誰都要大義凜然,大鵂葵觀也樂得見這情形…這是關鍵時期,不能輕饒,屠族興許太過,可費清翊一脈夷去三族亦有餘辜,除了費清伊管不著…我看其餘不必留活口。”
李絳遷有些意猶未儘地點頭,費家人口不少,雖然在剛才的鬥法中死了很多費姓凡人,可連根拔起也造個大幾萬的殺孽,思慮道:
“費清翊在鏜刀山還有職位,名義上是大鵂葵觀指揮,我看將他三族係了,讓太陽道統動手最好,其餘之人看著局勢打發了。”
費清伊畢竟如今是司家的人,投了仇讎,更不可能摻和,這女人心中即使不忍也沒有資格出聲,她並非沒有提醒過費家,可事態如此,又能如何呢?
兩人定罷了此事,吩咐下去,很快離去,悲哭之聲也漸漸遠去,整座寒雲峰終於空無一人,隻留下夜色之中白雪飄飄,紛紛揚揚落在一旁封了頂的殿上。
高處的閣樓在風中一片安寧,門板上的白漆略有暗淡,落雪之聲細碎,兩株臘梅在雪中靜靜開放,似乎從未有過變化。
……
梔景山。
李周巍駕光而降,到了此處,氣候與寒雲峰的冰冷落寞截然不同,光明璀璨,梔花滾滾,一派火熱。
那白金色道衣的男人正在桌邊有些著急地踱步,見他進來,眼裡含笑,看起來鬆了口氣,卻仍有焦慮,李周巍則合手:
“晚輩見過大人!”
李曦明從桌上端起壺,原本因為受傷而顯得疲憊的神情也舒緩起來,雖然及時從赫連無疆手裡取回殘軀,可煞氣仍在法軀之中折騰,與三神通的真人鬥了這麼一陣,留下的傷勢明顯不輕。
‘這去一趟鏜刀山,必須從他們手裡頭討點藥來…這一次我也是拚了命的。’
從北方回來,著實將他嚇得不輕,遠遠就察覺到赫連兀猛停在白江溪,若是南下屠殺,李曦明出手阻止他還真有些風險,隻是李周巍現身此處,他便鬆了一口氣,默默在太虛觀察,也早一步回來。
眼下問道:
“何時回來的?”
李周巍輕輕鬆手,【大昇】便消失不見,他深深行了一禮,到了桌前,接過李曦明斟好的茶,恭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