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鏜刀山。
初春的雨雪嘩啦啦灑下,在金燦燦的山峰上飄蕩,又順著屋簷往下滑落,一位身披樸素袈裟的男子正坐在亭子裡,一隻手撐在案上,往雨中望去。
不多時,一位少年從雨雪之中穿行而出。
此人頭戴一頂白紗長冠,身穿一領玄紋黑雲、白底金邊的道袍,兩道紫絲絛掛在腰上,生得唇紅齒白的相貌,卻有種落落襟懷的氣度,到了殿前,直笑道:
“見過法常主持!”
原來這亭中的和尚正是【大慕法界】所派、鎮守江北的摩訶法常!
法常見了他,立刻起身來迎,笑道:
“見過戚道友!道友好快的太虛行走,這腳程可不算短!”
他連忙提起那內裳,露出白色的、綁緊的褲腿,從台階上快步下去,在他側身立了,引著袖子來迎接,這少年卻隻笑著道:
“一點行走法而已。”
這少年落了足,行罷禮數,毫不客氣地在位置上坐了,法常摩訶反倒要讓他幾分,在一旁陪坐沏茶,頗有喜色地道:
“一眨眼又是幾年未見,戚真人在山上修行如何?”
這真人似乎出身不低,麵對他這樣態度顯得很自然,答道:
“算是有收獲…倒是要恭喜你們大慕法界,你師兄迎接尊位回山,暗暗符合了道統,如今再一長進,估摸著連我都要不是他的對手了!”
提起這事,法常摩訶顯得有些尷尬,明明是喜事,卻讓他有些張不開口,低聲道:
“修為是有長進的…可依我看來…未必是什麼好事,再怎麼樣也是魏帝,這種因果加身,如同稚子舞大錘,假如有一日持不住了,脫手而出…說不準還把自己搭上!”
少年哂笑,眼神之中卻多了幾分默然,顯然對方的話語他也是有幾分讚同的,隻是事情關乎太大,他不好多說,歎了氣道:
“你這樣的天才,如今修為磕磕碰碰,並非沒有原因…有些事情不是能隨意說的!”
兩人都知道這些話不能多說,很快跳過去,少年道:
“我剛才看了一眼,有紫雨又有落羽,南方可有飛舉之事?”
法常摩訶忙道:
“正是,偏偏沒有煞氣,不是艮土搬移術,『都衛』的山神飛舉之法…聽著下麵的人說…那山是銜憂山,乃是蕭初庭的山門。”
“我知道!”
少年把腿一抬,玄紋黑雲的袍身燦燦放著靈光,很有些稀奇的神色:
“他去了北海,正好借著坎水之勢,箕安真人也待不下去了,早把【猈兒山】給他,隻是【猈兒山】太小,可以仙隱,不能興族,還需一山嘛!”
說起這事,法常摩訶立刻就皺起眉頭了,流露出疑惑,問道:
“江南到北海何其遠!恐怕要艮土一道的大真人才能搬動,他蕭初庭不用『艮土』是對的,必須要用『都衛』飛舉之術才可以。”
“這我倒是不理解了…他一個修行『坎水』的…”
他口中的話還沒說完,見著對方擺手搖頭,把茶飲了,這才笑道:
“白子羽來了治玄榭,我也見過他了,他也修『都衛』…你那隔壁的都仙道就是他的地盤,我特地問過他…”
“這蕭初庭啊,有個晚輩,叫作蕭雍靈,修的是『都衛』的『東羽山』,也就是道法意象中的飛舉之山,蕭家一力供他衝擊紫府,本就有謀算在內。”
“【銜憂山】畢竟是大山,即使一個主峰,放在江南也是不小的山峰了,又這樣遠,他先借了靈器,卻依舊不夠,自然要個助力,我看他早早在山上設好陣法,等這一道東風了!”
法常摩訶隻聽了這一句,心中便一切明白,原本的猜疑得到了證實,頷首道:
“我明白了…這蕭雍靈如若證成,必有紫府晉升、神通煉成的東羽飛舉意象,正好合著他本人一起托舉山峰…如若失敗了,卻也有突破失敗、身謝天地的異象,同樣能用。”
“是這個理,也是人家的算計了。”
少年模樣的戚真人哈哈一笑,答道:
“卻是高明手段!我看他早早準備好了,沒想到那什麼蕭雍靈真是個底子厚的,打了一場又一場,硬是給他一口氣撐下來…恐怕按著他原本的算計,在大戰之時就該起事了!”
“結果一直拖到如今,他多牽扯了幾分進去,不過總算是塵埃落定,謀劃得逞了。”
法常摩訶搖頭道:
“早布局也是自然的,他蕭初庭大器晚成,雖然機緣與秘法同至,神通進展極快,可壽元還能剩多少呢?蕭家又沒有什麼出色的繼承人,即使有,也不方便留在江南。”
戚真人笑了一聲,把話語帶過去,輕聲道:
“倒是這個鄴檜真人白子羽,真是個妙人,有幾分韜略心胸,我家大人與他談了一陣,真有些欣賞!真是沒想到,先有個長霄,後來又有個他,如今散修也能常出這樣的人才…”
他很快轉過頭來,笑道:
“江北如何?”
法常摩訶雙手合十,樸素的衣物沒有什麼花紋,和對麵的真人形成鮮明的對比,那雙眼中帶著些無奈,低聲道:
“已經平定了,沒有什麼大衝突,隻是江邊那條白麟,我還未見過,勝名儘明王的威風尤在,按理來說…勝名儘明王隻是魏帝嫡親血脈投釋而得神妙,尚不如他。”
戚真人神色平淡,低聲道:
“勝名儘明王…”
他的神色暗含不屑,隻是畢竟是人家道統裡的釋修先輩,不好多說,隻能低頭品茶,從而不做評價。
法常摩訶並非看不出來,默默低頭,把話帶過:
“隻是燕國那邊還在不斷施壓,要我們起動靜…派了人過來。”
戚真人搖頭笑了笑,道:
“是【慕容顏】與【是樓營閣】。”
這消息似乎與和尚得到的略有不同,讓他微微睜大眼睛:
“渤烈王剛走,怎麼又來個高家人?那位赫連無疆說白了也就是鐵弗王,如今兩家王室在此…再往後豈不是要把陳王、代王也叫來?”
“是喜事,不是誰家在調和…高家出了個天才,叫作高方景,已經紫府了,這才有能力再騰空下來一次。”
和尚聞言隻好點頭,卻沒有喜色,戚真人似乎明白他的忌憚,笑道:
“這麼多年來…也不是沒有南北過江的事情,有什麼怕的?南方的修士折騰了這麼多年,屢屢過江,也沒見過誰怕過。”
“難道隻允許他南方太陽道統踏過江來,不允許北方的諸道南下?這事情的關鍵不在於誰過江,和尚看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