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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鈞其實很不喜歡這些腐儒,和他們奏對,總是很累,比如這講筵,還得小皇帝開口問,什麼是政。
講筵學士王家屏愣了片刻才開口說道:“政,正也,為政者,為正也。”
另外一位講筵學士,嘉靖四十四年狀元郎範應期俯首說道:“政,文也,為政者,尚文也。”
王家屏不待皇帝發問,繼續說道:“為政之道,為正人,用正人,行正道,做正事。”
“政務紛繁,用對正人而已矣,政之首務,當為用人,良善之人身居高位,則小人收斂自己的行跡;居高要而執簡,舉重若輕。”
範應期繼續說道:“為政之法:文載道,筆為器,文化民,筆生花。”
“眾口囂囂,向正導引而已矣,政之首倡,當正風氣,風氣清朗海晏河清,則惡劣的行徑無所遁形;筆為器意縱橫,教化萬民。”
王家屏頗為鄭重的說道:“以正以文,政可治、國可期、萬民之所向。”
朱翊鈞聽完兩個人的一言一語,再看看手中張居正注解的《四書直解論語篇》沉默了許久才說道:“元輔先生解曰:政:正人者不正,糾正他人不正確的行為,就是政,糾正之後,才能向治,二位以為如何?”
張居正解政字,和講筵學士解政字,解出來的都是正字。
張居正解出來的是一個動詞,糾正的正,行事權力去糾正。
但是講筵學士,解出來的則是名詞,正義的正,正確的正。
王家屏和範應期又互相看了一眼,俯首齊聲說道:“元輔先生說的對。”
“哈哈哈。”馮保和張宏,兩位宦官毫不吝惜自己的嘲諷,都說宦官媚上,這些朝中的大臣,哪個不是阿奉權貴之輩?大家都一樣德行,憑什麼文官天天罵宦官媚上?
兩位大學士講筵,到了和張居正的理解有差彆的時候,就隻會說那麼一句,元輔先生說得對?
朱翊鈞笑了笑。
馮保看著王家屏和範應期,張居正講筵和陛下對答如流,十分流暢,但是這兩位講筵學士,略顯有些局促了。
張居正是首輔,現在的內閣和明初的內閣大不同,明初的內閣大抵隻能算是秘書處,負責幫助皇帝處置一些公文之事,而現在的內閣權柄滔天,是行政中樞。
內閣權力的上升是在正統年間,主少國疑之時,三楊輔政,在景泰、天順、成化年間,出現了一定的反複,但是到了明孝宗的弘治年間,內閣已經變成了臣權的代表,而首輔的地位開始變得愈發的尊貴,首輔也是在那個時間,逐漸成為了百官之首。
明初的內閣,隻有議政權,可以發表意見,並沒有任何行政的權力。
但是到了萬曆年間的內閣,首輔可以行事的不僅僅隻有議政權,還有行政權,更有一部分原來獨屬於皇帝的決策權轉移到了內閣。
楊博、王崇古、張四維、葛守禮這些晉黨盤大根深,還能跟張居正鬥一鬥,但是王家屏和範應期完全沒那個膽子對張居正的觀點提出質疑,否則第二天就會因為左腳踏入了官署被罷免。
朱翊鈞看著王家屏和範應期搖頭問道:“何為德?”
王家屏俯首說道:“仁義禮智信。”
範應期俯首說道:“溫良恭儉讓。”
王家屏繼續說道:“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而其前提是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一個人的修行,在心為德,外化為禮。”
範應期繼續說道:“博學、慎思、篤行,達仁心,而其前提是良善、謙恭、節儉、忍讓。億兆萬民修行,道之以德,齊之以禮。”
都是些正確的屁話。
朱翊鈞聽完,看著兩位講筵學士問道:“元輔先生解曰:德:躬行心得之理,就是需要親身去經曆,將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得到的道理,方為德。”
“綱常倫理,先自家體備於身,然後敷教以化導天下;紀綱法度,先自家持守於己,然後立法以整齊天下,謂曰:德為心中法,法為成文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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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德修身,以法治國,以正人者不正,為政以德。”
“二位大學士,以為如何?”
王家屏和範應期無奈,俯首說道:“元輔先生說得對。”
政為名詞時,解讀出來的德也是名詞,政為動詞時,解讀出來的德也是動詞。
“二位學士,隻會這句元輔先生說得對嗎?”朱翊鈞頗為失望的說道,作為一個十歲的小皇帝,他是很樂意去學習如何治國的,但是王家屏和範應期,似乎不敢挑釁張居正的權威。
“陛下英明。”王家屏和範應期不知如何作答,隻能俯首說道。
“哈哈哈!”馮保和張宏終於大笑了起來,看著兩個窘迫的學士,笑的格外張揚。
馮保和張宏作為內官,他們的職責就是在皇帝的指示下,跟外廷撕扯,這外臣丟了麵子,馮保和張宏自然要得勢不饒人,這個時候不痛打落水狗,更待何時?
“二位學士,你們要不要聽聽你們說的話?”馮保還是樂個不停的問道。
“好了好了,二位大璫不要笑了,文華殿講義,糾儀官們看著呢,成何體統?”朱翊鈞製止了兩位大璫狂笑。
負責糾正禮儀的糾儀官們,立刻站的筆直,麵帶嚴肅,停止了臉上的笑容。
糾儀官由大漢將軍擔任,大漢將軍是一個官職,隸屬於錦衣衛,專門負責糾正儀禮,糾儀官真的真的受過嚴格的專業訓練,一般情況下,他們是絕對不會笑的。
畢竟糾儀官負責糾正廷臣和朝臣們的禮儀。
但是糾儀官剛才都在笑這兩個大學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