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失望很多很多,當年在岑港之戰,他曾經期許朝廷能多給他五百兵馬,攻打岑港,卻換來了朝廷罷免,戴罪立功;在台州,他擊退了倭寇的賊人,卻被給事中羅嘉賓彈劾養寇自重;在上坊巢,他多麼希望能有援軍,但是援軍沒有,唯有死戰;在福建他一夜破六十營,一戰東南安定,隻因為福清率兵急攻,被彈劾擅自出擊;在興化、在平海、在仙遊、在梅嶺,失望的次數太多太多了,就變成了甘心。
戚繼光不是沒有氣性,被一個百戶當麵羞辱,他之所以不追究,也不過是不想惹麻煩。
一個殺敵如麻的百勝武將,卻變得如此圓滑世故,是戚繼光本性如此,還是大明的悲哀?
戚繼光並無太多奢求,無論是修長城、還是做什麼,隻要繼續領兵打仗就足夠了,難道和俞大猷一樣被逼的閒住才肯甘心嗎?
戚繼光,真的早已經甘心了。
朱翊鈞打量著戚繼光,他擦掉了額頭的汗,站直了身子,頗為鄭重的說道:“戚繼光,朕給你二十萬兵馬,給你十年的時間,你能訓練一支滅掉俺答汗的軍隊嗎?”
“金戈鐵馬,萬裡氣吞如虎。”
“不需要回答,你看著朕。”
朱翊鈞的語氣極為溫和,他不是要戚繼光立軍令狀,更不是讓戚繼光承諾,而是在許諾,他許諾戚繼光應該有的待遇,而皇帝要的是:一洗前辱!
胡虜戎馬飲於郊圻,殺戮腥膻聞於城闕!
彼以兵脅而求,我以計窮而應!
款順而納城下之盟,豈不辱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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辱甚哉!
戚繼光心中的火苗立刻被點燃,那一絲絲不該有的期許,變得越來越旺盛,越來越清晰!
他能啊,他完全可以!
他知道自己的天賦,他清楚自己在軍事上的天賦是多麼的耀眼!
十八歲那年,他見到了倭寇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有心殺賊,無將可調,無軍可用,寫下了雲護牙簽滿,星含寶劍橫;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四十四歲那年,小皇帝問他,十年時間,二十萬大軍,能不能平定北虜!能不能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
他知道自己可以,絕對可以。
“臣…”戚繼光的目光極為堅定,他站直了身子,頗為肯定的要回答小皇帝的問題。
“不,朕說了,你不用回答,朕已經知道了答案。”朱翊鈞看到了什麼,他看到了戚繼光眼神中那種濃烈的近乎於實質的不甘心,那種懷才得遇卻不能施展的不甘心,那種視之如綴疣,安從得展布的不甘心!
他不甘心自己是個多餘無用之物,他知道自己不是,那是一種強烈到痛苦的不甘心!
朱翊鈞嘴角勾出一絲笑容,很快這個笑容慢慢化開,變成了陽光燦爛而開朗的笑容。
“朕答應你,戚繼光,大明最鋒利的那把劍,朕不會讓你等太久,終有出鞘之時。”朱翊鈞打斷了戚繼光的話,他不需要戚繼光的承諾,他在以皇帝的名義許諾。
“臣遵旨!”戚繼光作揖,十分恭順的行禮,他聽到了小皇帝聲音中的確定,他知道,小皇帝不是在說笑,更不是彆人在教他,而是皇帝陛下在許諾。
或許、可能、大概、應該、也許大明真的有那麼一天,大明軍容耀天威的那一天!
戚繼光俯首有些苦笑,他不知道自己不惑之年,為何突然生出了如此強烈的企圖心,期盼著有一天,大明軍金戈鐵馬,氣吞萬裡如虎,期盼著大明軍容耀天威!
朱翊鈞笑著說道:“見一見兩宮太後吧。”
“臣乃外臣,多有不便。”戚繼光趕忙回答道,這外臣見後宮,哪怕是代行皇權的李太後,也是不合規矩之事。
“戚帥現在是遷安伯,是伯爵,是勳臣,何來外臣之說?”朱翊鈞笑著說道:“緹帥就能麵見太後,戚帥也可以。”
“外臣有人置喙,才是不懂規矩。”
戚繼光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是武勳了,有爵位在身,有爵位,代表著夫人會有誥命,這是一種身份。
這種身份的轉變,他還不適應,朱希孝出自成國公府,也是武勳。
禮教森嚴,兩宮太後沒給戚繼光找麻煩,而是垂簾,眾目睽睽,不會傳出風言風語來,這樣就不算麵見太後了。
“母親,娘親。”朱翊鈞欠了欠身子算是行禮。
奉天殿的事兒,李太後已經知道了,她頗為凝重的說道:“戚帥已為武勳,再拜在全楚會館門下,怕是不合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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