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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博不知道如何回答張居正的提問,或者無法回答皇帝陛下的看似懵懂的提問。
小孩子的實話最是傷人,真誠就是最大的必殺技。
十歲人主感慨於楊博過去的君子有道,也感慨於當下楊博為了維護晉黨利益,做出的種種小人行徑。
以德彆,君子和小人,對舉互言,但是君子也是楊博,小人也是楊博。
“唉。”楊博隻有一聲重重的歎息之聲,他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如果說是小人,那就是否定自己的過去,如果說是君子,那就是否定自己的現在,無論怎麼回答,都是自相矛盾。
人生最後一程,走成這樣,讓楊博略微有些無所適從。
張居正看楊博的樣子,就知道楊博現在是進退維穀,他將講筵上的事兒,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現在討論楊博是君子還是小人,就隻是一個例子,是楊博問題,而不是楊博本身了。
“形而上為道,形而下為器,現在將這個問題形而上的討論,我應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呢?”張居正眉頭緊蹙的說道,在學問上,這麼多年以來,張居正第一次出現了這麼嚴重的疑惑。
楊博想了想說道:“這就是我不肯答應你的原因,學問之上,達者為先,你對道的理解,已經遠在我之上了,你都回答不了的問題,我更無法作答,到了文華殿講筵,不過是把自己的麵子給再丟一遍罷了。”
教小皇帝讀書,楊博去了隻能不停的含糊其辭、左右而言他、陛下問規則,他隻能說事實,陛下問事實,他隻能說規則,那不成了指鹿為馬的大奸臣嗎?
張居正是很孤獨的,在學問上如此,在國事上如此,在學問上,能和張居正坐而論道的,現在隻有楊博了。
“我們從知一字討論而去。”張居正坐直了身子,他打算和楊博論道,他心裡有了一個模糊的答案,卻不知道如何去描述,理越辯越明。
楊博還能跟他說兩句,那些個翰林院的儒學士,連知行合一致良知,都能把知行合一去掉,隻留下致良知,把致良知理解為:隻要有良知,就萬事大吉。
這種形而上的心學,根本不符合踐履之實,王陽明不止一次強調了行的重要,他要是知道後人把他的心學理解成這個樣子,恨不得自己沒有把心學推到一個不屬於它的高度。
五月二十四,月如牙出東山,星漢燦爛閃耀天穹,春風帶著些許的涼意吹拂著樸樹和柳樹的枝葉,垂絛在雁回池中不停的擺動,掀起了一陣陣得了漣漪,打散了水中月影,戲樓的板胡梆笛之聲,順著春風傳入了文昌閣內。
張居正的手指不停的敲擊著桌子,開口說道:“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這是蘇軾的《前赤壁賦》。”
“我們如同蜉蝣置身於廣闊的天地中,像滄海中的一顆粟米那樣渺小。哀歎我們的一生隻是短暫的片刻,羨慕長江沒有窮儘的流淌,見證了數次滄海桑田,見證了多少英雄豪傑。”
“知,我們對萬物無窮之理的認知,這個認知在我看來是兩方麵的。”
“第一方麵是形而上的,萬物是彼此孤立的、片麵的、靜止的、一成不變的,似乎萬物無窮之理,從一開始存在之時,就本應如此,比如我們現在還在用秦法理政、用儒學去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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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博思索再三才開口說道:“董仲舒曾經說過,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變,道亦不變,和白圭的想法是一致的。”
這個知是名詞,認知的知。
張居正可不是說胡話,百代皆用秦法去理政,曆代都用儒學去修身教化,似乎一直以來,一直如此,可是從來都是如此,便對嗎?
張居正繼續說道:“第二方麵,我們對萬物無窮之理的認知,是形而下的,是踐履之實得到的經驗,我們發現,萬物是彼此的聯係的、是運動的、是日新月異的,似乎萬物無窮之理,如同長江之水,水無常形,則理不恒常。”
“萬物之間是彼此聯係的,水中月是天宮月的倒影,水中月被柳葉掀起的漣漪打散,而柳葉擺動是風在吹動,而那顆柳樹栽在水邊,是我當初入京時種下。”
“無窮之萬物,一物與一物之間,互相聯係著且互相影響。”
楊博再看著雁回池中被打散的月影,已然有大不同,他對萬物無窮之理,似乎有了新的理解。
楊博這次出神的想了很久才說道:“天恒變,道亦恒變,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不可執一為定象,不可定名也,誠如是也。”
張居正繼續說道:“形而上,聖賢書、心中文、仁心德、萬物理,就是我們對萬物無窮之理認識過程中,是一麵物莫能陷堅盾。”
“形而下,踐履實、視所見、觀其得、察有獲,就是一把物無不陷的利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