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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小皇帝陛下以張四維醜陋貌寢為由,拒絕了張四維回朝,群臣或者擔心或者期盼,皇權和相權起衝突,但是小皇帝似乎是真的嫌張四維醜,廷議的奏疏,小皇帝再也沒有發表過他的意見。
朝政如常運轉。
是夜,新晉的晉黨黨魁葛守禮,邀請了晉黨所有在京官員,來到了全晉會館,這個邀請,葛守禮是極為忐忑的,本來他還以為沒人來,但是到了夜裡,他準備的宴席,都有些不夠了。
畢竟二兩銀子一桌席麵,他擺了整整五桌,這可是十兩銀子,葛守禮還沒收到碳敬冰敬,這都是他自己的錢。
隨著楊博致仕,王崇古調回宣府大同,能在廷議之上,為晉黨說話的,隻有葛守禮了,這也是楊博為了讓葛守禮坐穩黨魁位置的布置。
楊博沒有在京師逗留,從文華殿出來,在西長安門直接上車回家,連葛守禮黨魁就任的宴會都沒參加,跑得飛快。
葛守禮宴請大家來認認臉,聽聽新黨魁要說些什麼,這個麵子,大家還是要給的。
葛守禮作為楊博的女婿領晉黨黨魁,誰都知道楊博沒有那個女兒,大家也見不到不是?
晉黨新黨魁走了出來,喧鬨的宴會廳慢慢安靜了下來。
葛守禮開口說道:“承蒙楊太宰不棄,提領我做了這全晉會館的館主,今天這裡立幾條規矩,大家且聽我一言。”
“從今天起,這全晉會館,就不是私宅了,我的私宅隻有後院不得擅入,我知道居京師大不易,若是困難,可以到這裡住下,一年四銀即可。”
全晉會館每到恩科會開放給入京的山西學子入主,這裡還有很多住處的。
房屋修繕需要錢、傭奴需要錢、打掃衛生需要錢,葛守禮沒多少錢,他也不確信會不會有碳敬、冰敬這些收入,為了籠絡人心,乾脆把這全晉會館直接賃了出去,要知道在京師,一年光租房就要十多兩銀子,若是要典房,至少要百多兩銀子。
張四維肯定不需要,但是晉黨可不都是張四維這樣的出身,尤其是科道言官,本身就沒幾個錢。
“葛總憲所言為真?”一個山西籍貫的翰林站了起來,頗為驚訝的問道。
“自然。”葛守禮笑著說道:“大家都不容易,就提供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不算什麼。”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葛公高義!我等敬佩不已!”這名翰林就差給葛守禮磕頭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個翰林自詡有些孤傲,入了仕林不肯跟旁人同流合汙,生活略顯窘迫,葛守禮這一出,簡直就是及時雨。
葛守禮笑著說道:“第二件事,則是這冰敬碳敬,每年這孝敬,大家都難,以後,就可以少一些,折半便可,三年為期。若是實在不湊手,最多拖延三月,把全晉會館的腰牌還了,什麼時候有了,再來領腰牌就是。”
冰敬碳敬最高規格是一千兩,最少也要百兩,葛守禮作為科道言官的頭子,每年都為了這點孝敬,撓破了頭,若非他當了進士舉人後,有了不少投獻過來想要免稅的田畝,能籌點錢,這孝敬,他也為難。
葛守禮很清楚自己的斤兩,他能力有限,大忙幫不上,小忙倒是可以,索性直接折半收,也省的到時候落埋怨。
之所以三年為期,葛守禮也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在張居正手下熬過三年。
“葛公高義,清風亮節!我等楷模!”一個禦史聽到葛守禮直接把孝敬減了半,立刻站了起來,振聲急呼。
葛守禮繼續開口說道:“第三件事,則是我辦了個家學,就在全晉會館之外,若是有孩子要讀私塾的,可以前往,葛守禮不才,到底是進士出身,偶爾也會去看看,招攬的西席先生,也多是舉子,諸位孩子蒙學入國子監之前,也可以先到這裡就學,省的奔波。”
這個家學,原來是楊博辦的,不對外開放,主要是教育他的子孫輩兒的孩子,楊博一走,家學沒了學生,葛守禮就想了個主意,變成了晉黨的私塾。
家學是可以讓女兒入讀的,所以住在全晉會館的晉黨同朋,也可以把孩子暫時放在這個家學裡,男女不限。
賈三近猛地站了起來,舉著拳頭,大聲的喊道:“葛公善舉,善舉啊!以後,以葛公馬首是瞻!”
賈三近最近遇到了難事,他有個兒子、還有個女兒,都到了入學的年紀,卻是求告無門,京中好點的私塾,價高不提,路途還遙遠,他住在外城,好的私塾都在東西城,若是能住到全晉會館,兒子也能進了全晉會館的家學堂就學。
而他的那個女兒,隻能入家學,能置辦家學的,誰能看得上他賈三近?
這個時候,賈三近聽聞有這等好事,對葛守禮不屑一顧的態度,立刻就表達了自己的態度——葛公,就是他再世父母!
葛守禮這三個好處一給,立刻就得到了大量的擁躉,算是勉強維持住了局麵。
“說到正事,元輔啊,他威震主上!”葛守禮說到這裡的時候,就開始痛心疾首!
葛守禮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堆,主要就是楊博說的那一套,痛斥張居正權高震主,要尊主上威福之權,堅決反對張居正僭越神器。
其實晉黨之內,對張四維和王崇古的做法,不認同的也有,若非如此,譚綸和王國光也不會棄晉黨而去了。
而現在,葛守禮換了個打法,靈活的抓住了張居正的痛腳,建立了共同的目標,至於效果好不好,至少葛守禮提出了看似行之有效的綱領。
葛守禮語重心長的說道:“眼下,宮裡太後和陛下,對我們晉黨怨念極深,陛下以族黨看待我們,這眼下第一事,就是把宣大鼎建的窟窿給堵上。改變下太後陛下對我們的看法,人不能一無是處,一點用也沒有,那樣,終究是會被清汰的。”
王崇古回宣府大同補窟窿去了,這個窟窿是晉黨捅出來的,晉黨不堵這個窟窿,張居正隨時都能拿這個事,攻訐晉黨,而晉黨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提出了綱領的同時,葛守禮也提出了具體辦法,雖然他這個黨魁遠不如楊博,但總歸是合格的黨魁。
至少葛守禮把馬芳從居家閒住,召回了京師,雖然沒任事,但是也算是京營提舉將才的副總裁,能夠參與京中之事。
晉黨吃吃喝喝討論最多的都是張四維的長相,張四維沒來參加,他沒官身,便沒資格。
張四維真的再乾翻了葛守禮,做了黨魁,晉黨上下,看著那張臉,也總會想起那一個醜字來。
凝聚力這種東西,就是一點點的失去的。
隨著楊博、王崇古離開了中樞,而張四維因為長得醜,不能還朝,晉黨把希望寄托在了憨直的葛守禮身上,與此同時,考成法也開始從京師推向了全國內外。
京師百官被考成法折磨了整整半年,吵又吵不過,彈劾皇帝又不肯處置,也沒法處置,三輔臣隻剩下了張居正,把張居正也罷免了,難道讓十歲人主任事?
在這個局麵下,京官們向全國推行考成法的態度是極為堅定的!
他們吃得苦,地方官也該吃一吃了!
如果張居正用考成法給京師百官套籠頭,那京師百官六部衙門,就給地方官套籠頭。
在一片哀嚎聲之中,罵張居正的聲浪一波高於一波,本來期許海瑞回京,能給張居正一點顏色看看的言官們,愕然發現,海瑞也是考成法的支持者之一。
在跌跌撞撞,一片反對之聲中,考成法如期推行。
一個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樣,傳遍了京師內外。
在先帝登基和陛下登基時,持節掌冠的成國公朱希忠病了。
這個曆任三朝的勳貴,病情逐漸加重,即便是陳實功這個外科聖手,從解刳院趕到了成國公府,對朱希忠的病情,也是束手無策。
“陳太醫,成國公情況如何了?”結束了習武的朱翊鈞看著入宮的陳實功問道。
陳實功看了緹帥朱希孝一眼,俯首說道:“成國公在庚戌之變中,晝夜捍禦,留下了舊傷,藥石難醫。”
陳實功話其實沒說完,舊傷複發的痛苦,對現在的成國公而言,是一種生不如死的折磨,這種折磨會耗儘朱希忠的精氣神,若是此時薨逝,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緹帥一會兒陪朕去看看吧。”朱翊鈞聽聞,略微有些感慨,大明京營的問題,積弊已久,成國公已經儘力了,在這個多災多難的嘉隆萬年代,朱希忠把自己能做的事兒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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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鈞罕見的沒有去景山鋤大地,而是在習武之後,換了衣服,去了成國公府。
成國公在朱翊鈞登基的時候,持節掌冠,這是從龍之功,於情於理,小皇帝都應該去看看,當然不去,也沒人會說什麼。
成國公府在太液池以北,德勝門內大街以東,距離皇宮很近,朱翊鈞也沒有乘坐轎攆,而是走著去,又不遠,出了太液池的北門,就到了成國公府的府邸。
知道成國公時日無多,英國公張溶也來到了成國公府探看,正好看到了小皇帝前呼後擁、龍行虎步的從太液池北門出宮。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張溶趕忙上前見禮。
嘉靖三十九年,北方遍地狼煙,倭寇燃遍東南,山西、浙江總兵官董一奎、劉顯,執掌錦衣衛的都督李隆等九人不稱職,被言官彈劾,其餘皆被處罰,張溶雖然以勳貴免於責罰,但也從朝廷中樞褪去,朱翊鈞也隻是在登基和戚繼光回京的大朝會上,見過英國公張溶一次。
“免禮。”朱翊鈞扶了起來張溶,走進了成國公府內。
朱希忠想要出迎,奈何已經站不起來,隻好在病榻之上,覲見了陛下。
“陛下,臣惶恐,位居諸勳貴之上,卻百事不成,愧對世廟、先帝、陛下信任。”朱希忠躺在床上,看著小皇帝一臉關切,更是愧疚無比。
嘉靖十八年,世廟嘉靖皇帝南巡至衛輝,行宮大火,火災中,朱希忠以身護衛世廟周全等到了陸炳,才逃脫了火場,渡河侍禦舟操船,保住了嘉靖皇帝的命,至此之後,朱希忠持節掌冠。
“成國公已經儘力了,國事糜爛如此,非愛卿之責。”朱翊鈞搖了搖頭,京中百戶瞧不起百勝將軍戚繼光,這不是朱希忠無能,實在是這京營和邊軍不同,京營在京畿,便無小事,這得皇帝親領才行。
但是自武宗之後,皇帝不至京營已經長達七十餘年,朱希忠無能為力。
“陛下,臣有一本奏疏,臨行前,還請陛下斟酌。”朱希忠示意親弟弟朱希孝取來了他早就寫好的奏疏,遞給了張宏,用力的咳嗽了兩聲說道。
通過正常的流程,朱希忠的奏疏要在五軍都督府過一遍,再到兵部過一遍,才能到通政司,最後入內閣,這三個流程,走流程是一定能走完。
但是走到什麼時候能走完,主要看兵部那些個措大的心情,不利於自己的奏疏,措大們總是拖拖拉拉,放在邊邊角角裡,一放就是幾個月。
朝中風雲變幻,就像戰機稍縱即逝,長此以往,武勳自然式微。
從正統元年,初代英國公張輔鬥不過三楊之後,就已經是這個模樣了。
後來初代英國公張輔作為輔國大臣,乾脆不能上朝了,連宮裡的太監喜寧都能欺負到英國公的頭上。
武勳想說點事,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幾個月,皇帝才看到了武勳的意見。
但是現在朱希忠趁著皇帝到他府上看病的時機,突然拿出了一本流程之外的奏疏來,而這本奏疏上的內容,則是提振京營。
“戚帥回京任提京營總兵官?”朱翊鈞剛看了幾行,才驚訝無比的說道。
朱希忠頗為懇切的說道:“遷安伯也是勳貴,陛下,每日操閱軍馬的確辛苦,可是再辛苦,京營不振,天下無寧,陛下雖然衝齡,但習武堅毅,舍弟多次言陛下之毅力,多有讚歎。”
“還請陛下斟酌。”
如果小皇帝不弘不毅,朱希忠絕對不會上這道惹人嫌的奏疏。
畢竟京營組建起來,皇帝就得每天到京營操閱軍馬,這畢竟是祖宗成規,當年明英宗朱祁鎮登基,孫太後以皇帝幼衝,停止了操閱軍馬,京營至此糜爛。
但是偏偏小皇帝弘毅,心懷天下而堅持不懈,半年以來,從未缺席,酷暑三伏,陛下再累再苦,也會完成每日習武之事,緹帥朱希孝對小皇帝的毅力極為佩服,當年他十歲這個歲數,習武都是能躲就躲,能歇就歇。
如果不是張居正當國,是夏言、嚴嵩、徐階、高拱當國,朱希忠也不會上這道奏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