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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元輔先生,朕帶你去看彩虹(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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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的一條鞭法由來已久,正統元年起,南衙地麵十四府的正賦就開始部分折銀入京,歲入大約一百餘萬兩白銀。

但是真正確認一條鞭法,提出大明稅賦應該由實物稅向貨幣稅的人,名叫桂萼。

桂萼,正德六年進士,嘉靖八年以武英殿大學士繼張璁入內閣為次輔,次年,桂萼上《任民考疏》,提出了一條鞭法。

桂萼提出了貨幣稅的概念,提綱挈領的要求編審徭役和清丈,遭到了楊一清等人的攻訐,桂萼不得已致仕,沒過多久病逝。

楊一清等人對桂萼的一條鞭法非常的抵觸,鬥倒了桂萼,可朝中仍然國家財用大虧,朝廷沒錢,就養不了軍兵、就無法養才儲望,就無法發百官俸祿,就什麼都做不了。

嘉靖十年三月,禦史傅漢臣上奏,請旨頃行一條編(鞭)法。

張居正開口說道:“《孟子·儘心下》曰:有布縷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緩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離。”

“何為布縷之征,商稅也;何為粟米之征,田賦也;何為力役之征,徭役也。”

“孟聖言,三者之中隻能征其一,若征其二,就是重稅,就會路有餓殍,若既征布縷、粟米等實物,又強使國民服勞役,則將迫使百姓父子離散,家庭破敗。”

“這也是曆代皆罵秦法暴政的根由之一,因為秦法開三征之始,秦三征之法,天下疲憊,暴秦覆滅。然百代皆行秦法,三征從未斷絕。”

這是基本事實,秦法三征,人人都罵暴秦當滅,結果到了後來這一千多年的時間,不還是照樣三征?

張居正繼續說道:“漢晉隋唐時為算緡田租、口賦力役。”

“唐時的租、庸、調、率貸,租是指每丁納粟二石;調,隨鄉土所出,每戶納絹三丈,麻二兩;庸,每丁服徭役二十天;率貸,於津濟要路及市肆間交易之所,十收其二,謂之率貸。”

“我朝太祖高皇帝開辟,明隨唐製,定三征之法,商稅百值抽六;田賦定黃冊和魚鱗圖冊,初為十五抽一,洪武二十三年起,為三十抽一,蘇鬆膏腴十收其二;徭役名目眾多,大抵分為四類為甲役、徭役、雜役、力差等等。”

“嘉靖十年,禦史傅漢臣上奏言事,請行一條編法,將一省丁糧均派一省徭役內,量塗優免之數,每糧一石審銀若乾,每丁審銀若乾,斟酌繁簡,通融科派。”

“一條編法,就是將田賦和勞役,也就是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合編一法,以田畝征收。”

一條鞭法,本來叫一條編法,就是將自古以來的田賦和勞役結合在一起。

一百一十丁為一甲,各裡歸於州縣,州縣彙總到各府,各府彙總到布政司,再由布政司將一省的田賦和勞役折算為銀兩,均攤到所有的田畝中。

田在誰手裡,就問誰收稅,將名目繁多的勞役全部合並到這田上,從田畝之上征收,這是斟酌繁簡,通融科派。

最大的意義就在於減少苛捐雜稅的名目,減少強人身依附,減輕佃戶、遊墜之民的稅賦壓力。

張居正繼續說道:“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師曠之聰,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即使有離婁那樣好的視力,公輸子那樣好的技巧,如果不用圓規和曲尺,也不能畫出方圓;即使有師曠那樣好的審音力,如果不用六律,也不能校正五音;即使有堯舜的學說,如果不實施仁政,也不能治理好天下。”

“田賦勞役之事,粟米之征、力役之征,乃國之重器,輕易不得擅動,暫且不論。”張居正談一條編法,就淺嘗輒止的說到了這裡。

一條編法想要推行,就需要清丈;丈量天下田畝,知道天下這七百零一萬頃的常田,都在誰的手中;清丈需要官吏去踐履之實,吏治又需要除賄政、姑息之弊;除賄政和姑息之弊,還需要用考成法晉升機製,來打破過去固有的人情世故晉升機製。

這都需要時間,這都需要在鬥爭中,不斷的達到陰陽調和的狀態,需要不斷的在矛與盾的碰撞中,總結經驗和教訓,一點一滴的改變,不是一蹴而就的,更不是一條政令,請小皇帝蓋個章,就能辦得到的。

矛與盾的碰撞會越來越激烈,迸發出的火星越多,出現的疑慮就越多,解決這些疑慮,才能夠切實的把政令推行下去。

在這個矛與盾的碰撞中,不至於讓國家傾覆,就是張居正這個首輔當國的存在的意義。

張居正開口說道:“羅拱辰言洋舶抽分事,就是講布縷之征,也就是商稅,收到紅毛番的身上。聖人有言: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若是開海貿易,沒有規矩,就不能長久,今日抽分明日不抽分,反反複複,番人驚詫疑慮,大明官吏亦不知法何也。”

“簡單來說,商稅多了,田賦徭役就可以不用過於苛責,對天下縉紳也有好處。”

禮部尚書萬士和當即開口說道:“與民爭利,天下之大害!致使百姓奔走海外,如何了得?天下之財輸海外,我大明無財,何以征稅?祖宗有成法,設立海禁,那自然有祖宗的道理。”

“至隆慶年間,隻為了圖那輕便省事,開一月港供商賈便利,和那倭寇虛與委蛇,都餉都餉,都萬民之餉,這銀子都是有數的,朝廷收了,百姓何以生計?”

“取之如錙銖、用之如泥沙。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哉!暴秦愛峻法豪奢,人念其殘暴,暴秦亡而今日亦取峻法豪奢!時日曷喪,予及汝皆亡!”

“要我說,就罷了這月港,但有倭寇起,王師一雲集,取之如探囊,平定即可。”

張居正說要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所以要立規矩,要收洋舶的稅,把這月港之事經營好。

但是萬士和說都餉都萬民之餉,錢都是有數的,收縉紳的錢,就等於收萬民的錢,到時候朝廷人心皆喪,就像酷烈的太陽為什麼不滅亡,百姓會和朝廷同歸於儘的。

朱翊鈞抬頭看了一眼萬士和,而後又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書不疾不徐的做著筆記,這萬士和,怕是和那陸樹聲一般,早就收了好處,才如此為這開海事如此奔波往來。

陸樹聲當初反對羅拱辰都餉洋舶。

萬士和也反對。

這位禮部尚書做到這個份上,多少有點丟禮法的臉了。

禮法是天下的紀律綱憲,本來國初,六部以禮部為首,現在禮部這衙門越來越清貴,說清貴那是好聽的說法,說難聽的,就是禮部不接地氣,地位穩步下賤,已經下降到了工部之上吊車尾了。

工部因為儒家禮法的原因,地位一直很低,萬年倒數第一,再這麼下去,禮部怕是要成為倒一了。

“萬尚書,你這話說的,著實有趣。”譚綸坐直了身子打趣的看著萬士和問道:“您這意思是,朝廷抽了洋舶番人的稅,就是在收縉紳的錢,收縉紳的錢,就是收天下百姓的錢,是這個意思吧。”

“是!”萬士和頗為確切的點了點頭說道:“貪吏剝下貪吏剝下,百姓逃亡遊墜者眾,今議抽分洋舶,不就是朝廷賺了商賈本該賺的錢嗎?這商賈還不是把這部分,轉移到百姓的頭上?我說的有錯嗎?”

譚綸聽聞萬士和這般說,立刻就問道:“布縷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都是取萬民之錙銖,乾脆一起不征了,萬尚書以為呢?”

王國光笑著說道:“萬尚書,要不來戶部作尚書?”

“宗室要錢糧、勳戚要錢糧、百官要錢糧、九邊要錢糧、養才儲望要錢糧、賑災撫恤要錢糧、疏浚河道要錢糧、平整驛路官道要錢糧、長城鼎建要錢糧,每年過冬,大明處處都問戶部要錢要糧,您來,三不征,把這些張著血盆大口,我不給錢糧,恨不得吃了我的人,安撫下來。”

“您來做這個戶部尚書好了。”

萬士和立刻說道:“聖人說君子征用其一,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離!法三代之上,用其一便可。”

海瑞看著萬士和笑著問道:“萬尚書平日都是食元氣而活,以神明而壽?”

海瑞這一句罵的很難聽,把萬士和這個儒學士直接開除了儒籍。

子不語怪力亂神,他萬士和平素說話脫離實際,就像人脫離五穀不吃飯而活,隻需要神性通明就能長壽一樣的不切實際。

萬士和被罵了一句,也不知道怎麼還嘴,他表達的意思,卻是太脫離踐履之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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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嗎?征用其一二用,夠嗎?”王國光歪著頭看著萬士和問道:“聖人訓當然要聽,踐履實自然要看,國家財用大虧,入不敷出,若不是這次張誠、羅拱辰弄了二十四萬銀子回京,官署下個月的柴薪錢都沒有。”

萬士和聽聞,嘴角抽動了兩下,終於沒辦法繼續還嘴,開口說道:“那是戶部的事!”

“那戶部同意洋舶抽分。”王國光立刻接過了話茬,算是表態。

“兵部也同意洋舶抽分。”譚綸代表兵部表了態,沒銀子、沒錢沒糧,怎麼讓進軍士們打仗?

“元輔先生處置得當。”吏部尚書張翰是個老實人,他對這件事的表態就是元輔做得對,至於為什麼對,諸位廷臣們表述的已經很清晰了,就像人需要吃飯一樣,朝廷需要收稅。

三部已經投了讚成票,按照大明廷臣的權重而言,這份廷議已經通過了,因為張居正的權重最高,他是閣臣,內閣捏著浮票,張居正不理他們,執意按自己的意思貼浮票,隻要說服皇帝就能辦。

之所以要廷議,這是張居正對皇帝的承諾。

在張居正的陳五事疏裡,他對小皇帝做出了具體的要求,禦門聽政、批閱奏疏、召輔臣廷臣,也對自己做出了要求,國事皆需廷議,對百官做了要求,京官需要考核。

“刑部以為抽分洋舶唯恐紅毛番學澳門事,不應裂土繁衍,紅毛番素來無端無德,若是深入內地繁衍,怕是貽害無窮,為一牛皮而失國。”王之誥同意抽分洋舶,但是抽分洋舶不代表給紅毛番裂土。

不懂就問葛守禮一愣,疑惑的問道:“為一牛皮而失國?這是什麼典故?”

朱翊鈞也抬起了頭,這個典故很新鮮,他也是第一次聽說。

刑部尚書王之誥解釋道:“呂宋被佛郎機所滅的典故,正德年間,時佛朗機紅毛番,強與呂宋互市,稍久,紅毛番見其國弱可取,嘉靖三十二年,佛郎機乃奉厚賄呂宋遺王,乞地如牛皮大,建屋以居。”

“呂宋遺王不覺其詐,而許之。”

“紅毛番乃裂牛皮,聯屬至數千丈,圍呂宋地,強其如約。”

“遺王大駭,然,業已許諾,無可奈何,遂聽之。隆慶四年,佛郎機人,就是那個在月港和我大明互市總督弗朗西斯科,殺遺王,驅島上諸民入海,而建國。”

海瑞看著葛守禮說道:“我在瓊州,曾聽聞呂宋遺民、大明海商皆如此說,呂宋確實已滅國。”

“呂宋滅國了?”不懂就問葛守禮悵然若失,呂宋,也是大明的朝貢國,三年一朝貢,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朝臣們一時間有些沉默,今天議的是羅拱辰收洋船稅,結果討論著討論著,議題通過了,卻發現,海外似乎大變樣。

朱翊鈞一直在聽政,聽到都安靜了下來,放好了筆,坐直了身子說道:“諸位明公,朕有一言。”

小皇帝一開口,所有人都看向了台上的皇帝陛下。

朱翊鈞看了一圈開口說道:“鴻臚寺卿孫鑨奏稟,倭國尾張國大名織田信長,流放了室町幕府,成祖文皇帝冊封的倭國國王被驅逐。正德十二年起,大明和小佛郎機人,在屯門島發生了三次衝突,而後在舟山剿滅紅毛番海寇。”

“現在朕聽諸明公議事,朕有疑惑。”

“小佛郎機人從西,大佛郎機人從東,他們自稱從泰西而來,諸位明公都是我大明社稷之臣,這大小佛郎機在哪裡?都是從泰西而來,他們一個自西,一個自東,怎麼到的大明?”

小佛郎機人就是葡萄牙人,大明了解比較多,畢竟正德年間,葡萄牙有兩名使者,長期留在京城,一個叫火者亞三,一個叫托梅·皮列士。

嘉靖元年,葡萄牙使者火者亞三,被剛登基的嘉靖皇帝下旨處斬,嘉靖三年葡萄牙宮廷藥劑師托梅·皮列士死於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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