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一步錯,步步錯_朕真的不務正業_思兔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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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一步錯,步步錯(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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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主持了南衙清丈、還田、鬆江海鎮水師、市舶司籌建、洋舶抽分、大佛郎機使臣入京等等諸事,很容易讓人誤解張居正隻言利,為了利益,可以不講華夷之辨,可以和大佛郎機人你情我濃。

張居正立刻就主持了林阿鳳招撫、南兵填充海寇、攻伐呂宋等事,突出了一個出爾反爾的奸詐。

張居正必須要講明白他對蠻夷的基本態度,蠻夷狼麵獸心,畏威而不懷德。

這是長期經驗積累得到的一個結果,小佛郎機人和大明的交流溝通,那也是經過了漫長的博弈和血淋淋的鬥爭,小佛郎機人才肯將他們商舶納入大明的抽分,即便是20%的稅也願意納稅。

大小佛郎機人在海上橫行無忌一百多年,什麼時候被彆人收過稅?

張居正這種言利和務實的態度,一定會被認為張居正是法家的代表人物,他的所言所行所為,如果用法家去衡量就會非常恰當,但其實張居正的骨子裡還是個儒學士,他言利更言仁義,是一個以儒學為骨,法學為手段的政治家。

在教育中,張居正一直不斷的想要教會小皇帝,仁義治天下,張居正有自己的理想國,有他自己的大同世界,在他的大同世界裡,就是臟活累活都由臣子來做,皇帝英明無垢、功業無虧,即便是有些肮臟、有些無恥的事兒,那也是臣子們做的,和陛下沒關係!

當然,張居正也看到了,他根本沒教會陛下仁義,其他一點就會的小皇帝,所作所為,和仁義有關係,但是不多。

看看小皇帝做的那些事兒吧,每月初三開大會罵人,對族黨厭惡根本不加掩飾,對佛郎機人表麵和和氣氣,背刺起來怎麼無恥怎麼來,根本沒有任何一丁點的道德壓力。

張居正能怎麼辦?他也沒什麼辦法,他隻是個帝師,小皇帝是個獨立的人,還是最至高無上的那個人。

“先生,今天不講學了,講一講先生的新政吧。”朱翊鈞合上了四書直解,說起了張居正的新政。

張居正俯首說道:“臣遵旨。”

張居正良久沒有說話,他需要組織語言,小皇帝雖然突然問起,但作為無所不能張居正,除了那些毀滅世界觀的根本性問題,張居正還是遊刃有餘的。

他端著手說道:“吾日三省吾身,略有所獲,所思所想仍有遺漏。若要說新政,就要切實的從頭說起,抽絲剝繭,找到那個線頭和脈絡,才能講明白,這大明的變革,應從孝廟敬皇帝說起。”

朱翊鈞聞言也是一愣,疑惑的問道:“哦?為何從孝廟敬皇帝說起呢?之前的呢?”

張居正深吸了口氣,略顯為難但還是確切的說道:“陛下,臣僭越。”

“之前地方,大抵能遵循祖宗成法,比如納鹽開中法,邊方軍屯衛所、邊軍、從稅賦去看,自孝廟起,稅賦就變的日益捉襟見肘了,天下之事也逐漸敗壞了。”

“權力是自上而下的,同樣也是自下而上的。”

“孝廟之前,大明的鬥爭,還是朝中鬨家務事;孝廟之後,則是天下的法度逐漸敗壞後的求變。”

張居正已經不是一般的大膽了,將孝廟之前的事理解為了家務事,老朱家的家務事。

明初的主要矛盾,的確是有著典型的家務事的表現,靖難之戰、漢王作亂、英廟被俘、景泰帝守天下、奪門之變、憲廟中興等等。

但是到了孝廟時候,老朱家的家務事,反而變成了旁枝末節,主要矛盾和鬥爭也從廟堂,向天下轉變。

例如,納鹽開中法到納銀開中法,可謂是對邊方製度的根本性破壞,而土地兼並的劇烈也是自孝廟而起,內閣大臣的權力急速的擴大和宰相不遑多讓,姑息、賄政之弊已成,都是在孝廟之後。

孝廟之前的矛盾比較單一而清晰,而孝廟之後的矛盾,變得複雜而混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這不是先生本來的想法吧。”朱翊鈞聽聞張居正的說辭,思忖了片刻,張居正的這個說法,和他之前陳六事疏、論時政疏等等的一貫主張,並不完全相同。

張居正之前就是希望君聖臣賢,現在張居正變了。

張居正頗為確切的說道:“天恒變,人恒變,臣學問略有精進,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臣以矛盾說看史,隻覺另有不同,故此和過去也不太一樣,楊博不是昨日楊博,而是今日楊博也。”

“朕明白了。”朱翊鈞嘴角勾出一絲笑容很快擴散開來,滿是笑意的說道:“先生繼續講新政吧。”

張居正的認知已經登階,雖然這個過程極為痛苦,但左手知行合一致良知,右手矛盾相繼釋萬理的張居正,和過去完全不同。

張居正變得更加強大了,強化後的張居正,更沒有人是他的對手了,他的對手隻有這天下糜爛而糟糕的局勢。

張居正端著手繼續說道:“窮則思變,從朝廷到地方,要求變革的呼聲漸起,孝廟也嘗試以我大明開辟之時的祖宗法製,來整飭天下,為天下秩序,國家之製,進行了短暫努力,奈何溫和的改良,於天下而言,並無太多的益處。到正德年間,各種矛盾變得越來越尖銳,鬥爭變得酷烈。”

孝宗之所以是孝宗,是因為他執政理念就是效洪武永樂祖宗之法,這是廟號的源頭。

可惜,孝宗連納妃都被內閣阻攔,糊裡糊塗,就一個皇後過了一輩子,生了一個兒子出來,皇帝作為帝國的核心,隻有一個繼承人,是極其不負責任的。

這個繼承人一旦出現了問題,就會導致朝廷動蕩,於國無益。

張居正讀史,孝宗皇帝和孝康敬皇後張氏,不是一夫一妻的愛情故事,而是一個皇權與臣權撕咬的恐怖故事。

孝宗登基後,就曾下旨納妃,卻被內閣給頂了回去。

孝宗這個皇帝當的,連身邊人是誰都不能控製,更彆說天下事兒了。

孝宗的張皇後對她自己弟弟極為寵愛,兩個兒子都有幾個的弟弟們,到宮裡參加晚宴,把孝宗的十二旒冕戴在了頭上。

這是什麼樣的罪名?誅九族的大罪!

張居正敢戴小皇帝的十二旒冕,李太後就敢發瘋,拚著大明國事糜爛也要把張居正攆出去。

宮中太監何鼎怒斥兩個外戚敢帶皇帝的冠帶,欲錘死張皇後的兩個弟弟,孝宗聞訊居然將何鼎下獄,而後張皇後白紙冤殺了太監何鼎。

再看李太後,為自己親爹,扭扭捏捏的要了四千兩銀子,事後一看情況不對,立刻罰沒,換了個名頭賞賜下去的這個行為,和張皇後的行為一比,足以稱之為賢了。

張太後、張太後的兩個弟弟,在嘉靖皇帝旁支入大宗後,都沒討到好出去,張太後兩個弟弟直接被嘉靖給砍了。

張居正繼續說道:“世廟初立,大禮議,是以穩固皇權為動機和契機進行鬥爭,最終則是君臣同心,更新氣象,朝廷政令為主、地方為輔的變革,嘗試進行了以賦役變革為中心的變革,逐漸彙成改革浪潮,而後,也在鬥爭中逐漸消亡。”

張居正在講到嘉靖前中後期的改革時,是以張璁、桂萼提綱挈領的‘大禮新貴’開始說起,在嘉靖初年,一係列的改革的成果,可謂是振奮人心的,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有誌之士無不歡欣鼓舞。

嘉靖初年的新政包括但不僅限於:整頓都察院、革除鎮守中官、革除外戚世封、裁減宗室祿米、各地方一條鞭法等等。

但是隨著張璁因病垂重而去職,首輔變成了夏言、嚴嵩、徐階之後,變革的成果在一次次北虜南下、東南倭患四起之中消耗殆儘,天下疲憊。

嘉靖皇帝也逐漸失去了當初的銳氣。

張居正俯首說道:“陛下禦門聽政,臣之新政,陛下耳聞目睹,不過四個字,富國強兵而已。不過是有了矛盾說之後,臣對臣的新政進行了考量,正如臣所言,權力自上而下,權力亦自下而上,新政需要自上而下,亦需要自下而上。”

“臣略有所得,也在踐履之實中一點點的改正過去的錯謬之處。”

“說易行難,先生,辛苦了。”朱翊鈞是看著張居正如何變法,這個過程艱難,但是極為堅定,說起來就富國強兵四個字,但張居正做了多少的事兒,才讓事情一點點的向前推進?

朱翊鈞和張居正對國事進行了一番溝通,而後結束了今日的講筵。

在習武之後,李太後考校了小皇帝今日的功課,殷正茂、淩雲翼兩個人選上,李太後也做出了她的判斷。

李太後慢條斯理的說道:“殷正茂也好,淩雲翼也罷,亦或者是潘季馴,都是張先生的人,但他們也都是咱們大明的臣子,我就不喜張先生弄那個六色牌,都是大明的臣子,分什麼黨分什麼派呢,誰好用,就用,誰不好用,就罷黜便是。”

朱翊鈞稍微思考了下,打算講一講這朝中結黨的必然,從兩個方麵去談,從形而上認知到形而下信實去解釋,他開口說道:“娘親,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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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後立刻伸手說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個婦道人家見識短,皇帝就不必講大道理了,什麼事物發展的必然啊,什麼矛與盾,皇帝說這些,娘親又聽不懂。”

“皇帝和張先生學來了不少的道理,娘親知道伱學業有成,就不必跟娘親說了。”

“隻要張先生不更進一步,僭越神器,你們願意做什麼做什麼,無需再問娘親意見。”

“打住,打住!”

李太後直接把口齒伶俐的小皇帝給封印了,講什麼大道理!

她不愛聽!

你小皇帝處置有度,你就處置,她李太後也不戀權,就是起到一個兜底的作用,她的作用就是看著張居正,不讓張居正學了高拱拔皇帝獠牙就是。

“娘親啊,這半年過得很是輕鬆,就看看孩子,也落得個清閒,你們朝裡的那些事兒,明爭暗鬥的事兒,娘親也不感興趣。”李太後看向了五歲的朱翊鏐就是眉頭緊皺,一時沒看,這小娃娃又刨沙坑去了。

李太後的輕鬆得益於小皇帝的成長,小皇帝越來越有人君風度,李太後就越是恬靜。

她本身能做的也不多,她出身貧寒,也沒什麼本家助益,本家那些親戚除了要錢,彆的也不會,小皇帝逐漸長大,李太後的日子不用那般患得患失,憂心忡忡了。

“娘親,天恒變…”朱翊鈞還是想講一講他今天的見聞,說一說強化過的張居正,在變法和新政上的一些新的見解,尤其是權力自上而下而自下而上的重要意義。

李太後站起來把朱翊鏐從沙坑裡拉出來,指著武功房的靶說道:“去玩!快去玩!哪怕去射箭!或者去寶岐司,去去去。”

“是。”朱翊鈞隻好答應,李太後現在厭學了,朱翊鈞講,李太後也聽不進去。

在前往寶岐司的路上,朱翊鈞跟張宏說道:“張大伴啊,咱們元輔先生,現在越來越厲害了,具體厲害在哪裡,朕跟你詳細說說。”

張宏呆滯了一下說道:“臣愚鈍,臣還在讀儒學,陛下和張先生的奏對,略顯複雜了,夫子說有教無類,夫子也說因材施教,臣還是把儒學讀完,陛下再跟臣講,要不然,臣也聽不懂不是?”

張宏讀書少,比馮保讀書還少,他現在每天都趁著講筵惡補儒家經典,矛盾說對他而言,太過複雜了。

“馮大伴,朕跟你講講。”朱翊鈞一想,張宏可能聽不明白。

馮保猛地打了個哆嗦說道:“陛下太抬舉臣了,臣也聽不明白啊,臣能把經典搞明白,再讀點史,罵罵不恭順的大臣,已經是臣極儘所能了。”

相比較更複雜的矛盾說和公私論,那些個咬文嚼字的儒家經典,都顯得可愛了起來!

矛盾說公私論,那是陛下和元輔研究的東西,對馮保而言,他要做的事,就是文華殿罵人,罵的怎麼難聽怎麼來,馮保對自己的定位認識的非常清楚,他就是個乾活的,指望他對國朝這條大船的方向指指點點,他也沒那麼本事和才能。

“好吧。”朱翊鈞極為可惜,就像是從卡池裡抽出了頂級的卡,還強化了一番,想要炫耀一番,都沒地方炫耀。

李太後、張宏、馮保,都很難理解張居正的這番轉變,是多麼的可怕。

但是大明那些蠅營狗苟、竊國為私的蛀蟲們,能夠物理意義上感受到這種可怕。

比如張四維。

張四維聽聞朝中史書已然修完之後,手中的茶盞猛地跌落在了地上,茶盞應聲而碎,茶水和茶葉流到了張四維的鞋子上,張四維充耳不聞。

草蛇灰線,事物的發展,不是沒有征兆的,而是留下隱約可尋的線索和跡象,隻是當時張四維並沒有看清楚這些線索和跡象。

萬士和幾次祖宗成法講的不對,張居正說修的慢是他的錯,給胡宗憲正名看似是追擊徐階,其實是為了對國史中若乾問題進行定性,這一切看似不相乾的事兒,串聯起來,造成了今天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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