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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良寅萬萬沒想到,大明的兵部尚書帶著他們,到了大寧衛,就停下了!
讓周良寅等禦史獨自麵對李成梁!
所有人都知道戚繼光好欺負,戚繼光總是那樣,脾氣很好,他為了大局,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自從戚繼光平倭至今,多少彈劾戚帥的奏疏,戚帥拿他們當回事了嗎?那幾個頂撞戚繼光的京營百戶,戚繼光都不打算追究,他的刀從來都是對外不對內。
所以,周良寅等禦史,其實不害怕戚繼光,來到了大寧衛,雖然不敢再囂張,但仍然是心裡有底兒,知道戚帥不會拿他們這幫空談的禦史如何。
但是前往廣寧衛,然後去遼東,對於他們而言,就是個巨大的挑戰了,譚綸走到一半不走了!
譚綸和陛下說的也是到大寧衛具體看看,無論文人墨客如何臆想,不到大寧衛看看,那所談皆是虛偽,譚綸喊了一輩子的複套,複大寧衛,卻從來沒到過大寧衛,是沒有說服力的。
而看過之後,譚綸更加確信,這裡,必須要緊緊的握在大明的手中。
譚綸看著那些個禦史的影子,滿是幸災樂禍的對著戚繼光說道:“他們到了北麵,估計要受大罪了!李成梁可不是戚帥這樣的好脾氣,你看看李如鬆那孩子,都敢對你齜牙咧嘴。”
“該。”戚繼光在老朋友麵前,罕見的暴露了自己的情緒,他認為周良寅等人,就一個字,該。
李如鬆帶著十二名禦史來到了廣寧衛,這一路上,李如鬆也沒有為難周良寅等人,畢竟在戚帥的防區內,不給戚帥找麻煩,讓李如鬆意外的是,他見到了他爹。
“爹…李總兵!京營參將李如鬆見過李總兵,今日周良寅等禦史十二人,已經安全抵達廣寧衛,正式進入遼東都司轄區,請在點檢後,書押落印,好教末將回營複命!”李如鬆挺直了腰板,在廣寧城外,將周良寅等禦史交接到了李成梁的手中。
周良寅總覺得古怪,聽著自己就跟流放犯流放一樣!
而李成梁讓手下軍兵點檢之後,在文書上書押落印,交給了李如鬆,往旁邊走了幾步,看著李如鬆,那是越看越滿意,低聲說道:“老大,還要回營,咱們父子啊就長話短說。”
“李總兵,辦差的時候,稱我李參將!”李如鬆仍然站直了身子,大聲的說道。
“反了你了!”李成梁給了李如鬆一腳,拿他的話堵他,簡直逆子。
“嘿嘿。”李如鬆輕鬆了一些。
李成梁滿是感慨的說道:“伱這一仗,打得好啊,沒辱沒了老子的名頭,好好跟著戚帥學,他那個人謹慎了一輩子,你能學到三分謹慎,那李家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光宗耀祖的不是爹嗎?”李如鬆已經確定,現在說話的是父親,不是遼東總兵李成梁。
他隻是覺得父親說話奇奇怪怪的,都是大明的臣子,都是給大明效力,怎麼他李如鬆打勝仗,就是光耀門楣,他父親打勝仗就不是了呢?
李成梁略顯有些悵然,想了想,才說道:“你爹哪裡光宗耀祖了,不給祖宗蒙羞就是好的了,大司馬為什麼不來遼東?還不是知道來了,大家都尷尬?索性就不來了,遼東也就是比西北晉黨好那麼一點。”
“算了,說了你也不懂,好好做你的就是了,咱家就指望你了。”
遼東有了藩鎮化的基礎,這一切都是在嚴酷的環境中,許多不得已的選擇不斷累加造成的局麵,積重難返,他隻能往前走。
就比如去年遼東巡撫楊兆,遼東副總兵趙完責,遼東掌糧郎中王念等人,今年的遼東巡按劉台,自然是他們自己為非作歹,被李成梁抓了個正著,最後上奏朝廷坐罪。
可是站在大多數人的眼裡去看,何嘗不是他李成梁擁兵自重?
晉黨的楊兆、趙完責、王念和你李成梁不和,要朝廷調走,張黨的巡按劉台,你也要朝廷調走,你李成梁這不是依功威逼朝廷,不能對你李成梁監察嗎?
如果這樣去看這個問題,李成梁就是個軍頭,是藩鎮。
李成梁平虜堡之戰,也就是想打贏,也沒想過朝廷會恩賞,但是李如鬆打的實在是太好了,從出塞之後,李如鬆一馬當先,作為先鋒,在營州衛鑿穿了敵營,在大寧衛攻破了城池,大雪天,一日七十裡,威逼全寧衛。
最後李成梁還是撈到了寧遠伯的世券。
李成梁滿是感歎的說道:“朝廷現在很為難,張黨的人不讓進遼東,晉黨的人不要入遼東,那誰來監察,隻有一個張學顏,獨木難支,最近也沒往遼東派人。”
“大司馬說,朝廷有打算讓侯於趙來遼東巡按,也不知道是大司馬是不小心,還是有意說於我聽。”李如鬆聽聞父親說話,麵色驚疑不定的說道。
譚綸在大寧衛,說起了朝中的事兒,自然就說到了侯於趙,李如鬆當時權當聽個樂子。
譚綸像是不經意談起,說是有人舉薦了侯於趙到遼東,還未定論。
譚綸到底是有意的,還是不小心呢?
“侯於趙咋樣?”李成梁可不是李如鬆這個啥都不懂的孩子,李成梁太清楚朝堂這潭水有多混了,譚綸這話,李成梁清楚的知道,就是一個小小的試探。
若是李成梁對朝廷仍然有恭順之心,自然會提到劉台的案子,負責押送…保護十二名言官的李如鬆自然會說起侯於趙的人事安排,這就順理成章的詢問了李成梁的意見。
若是李成梁十分得意於先是趕走了楊兆,又是趕走了劉台,那自然不會覺得自己做的過分,也就不會和兒子說到目前遼東的困境,那就順理成章的試探出了李成梁已經打定主意,要當割據一方的藩鎮,山大王。
朝廷對遼東的決策,也算是有譜。
李如鬆嘴角抽動了下說道:“侯於趙的話,忠君體國!”
“我大明朝還有忠君體國的言官?!”李成梁驚訝無比的說道。
“海瑞不是嗎?”李如鬆低聲說道:“我看周良寅這些言官也不錯啊,仗是在塞外打的,有懷疑也正常,你看,到了大寧衛也是和和氣氣的,對京營的勝利,嘖嘖稱奇,也認可了京營的功績。”
李成梁一巴掌拍在了李如鬆的腦門上。
“爹!你又打我!你又打不過我!你兒子都這麼大了,你還揍我!”李如鬆氣急,怎麼又挨了一巴掌,疼倒是不疼,多丟人啊,隨行的步營都看著呢!
現在李如鬆已經是步營的參將了,手下三千多人,也是要麵子的!
“你是我兒子,你就是當了大將軍,我也能揍你!”李成梁語重心長的說道:“兒呀,太年輕了,海瑞是極個彆,你看吧,周良寅這幫人回京之後,必然會翻臉,他們現在老實,是刀架在脖子上,不能不說實話,你猜他們回京後會怎樣?必然胡說八道。”
“真的?”李如鬆看向言官的表情變得冰冷無比,他相信他爹的話,因為他爹老是打勝仗,在當下,要是不懂政治,絕對打不了勝仗!
李成梁吃過這個悶頭虧,大明的軍將們,哪個沒吃過這個悶頭虧?李成梁低聲說道:“如果周良寅回京後翻臉,從今往後,你記住了,日後千萬不要信任他們,哪怕你信皇帝呢,皇帝至少還有功必賞,有過必罰。”
“打贏了,皇帝真的賞!”
“孩兒記住了。”李如鬆最終答應了下來,他年紀不大,對言官的千張麵孔,見識還是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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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良寅在遼東受到了非人一般的待遇!沒錯,非人待遇,
十二名禦史,每天吃的飯是由遼東提供,就兩張光餅,梆硬梆硬,難以咀嚼,還賊難吃,連個肉都沒有,這也就罷了,他們連熱水都沒有一口!他們在遼東以雪補水。
遼東軍吃什麼,禦史們就吃什麼,李成梁吃香的喝辣的,居然給禦史們吃這個東西!
而且沒有暖閣,更沒有人伺候禦史們更衣,盥洗,這讓禦史們對李成梁的意見極大!
最關鍵的是,李成梁整天放老虎嚇唬人!
李成梁的遼東都司養著三頭猛虎,這些禦史辦差的時候,這幾頭健壯的老虎就在他們不遠處打盹,一旦這些言官胡言亂語,李成梁真的會放老虎養人。
既然都覺得他李成梁是藩鎮軍頭,老子就拿出軍頭的做派了,嚇唬嚇唬這群整天呈口舌之利,搬弄是非的家夥。
周良寅等禦史到了平虜堡,看過了戰場後,點檢了下首級功,立刻馬上,沒有任何猶豫的掉頭就回京去,回去的路上,馬車從四輛變成了一輛,十二名禦史擠在了一輛車裡,還有他們的行李等物。
李成梁的意思非常明確,其他三輛車,摔溝裡,摔壞了!
周良寅等人一直到了山海關,都在這一輛車裡擠著,直到進入京畿地麵,才換成了四輛車,疾馳入京。
十二名禦史聯名上了一道奏疏,痛罵李成梁苛責言官,而且還把戚繼光給罵了,說戚繼光貪功冒進,朝中廟堂畫冊止於大寧衛,可是戚繼光居然想要進攻全寧衛,打下全寧衛來,這是貪功大罪。
是的,周良寅等人翻臉了。
李成梁的確苛責言官,還放老虎嚇唬他們,戚繼光的確打算冒進,進攻全寧衛,這都是實情。
朱翊鈞收到兩本奏疏,快馬送到大寧衛和遼東都司,讓遷安伯和寧遠伯上奏陳情。
十多天後,李成梁說他就是這麼乾。
軍爺們在前線打生打死,這群狗東西在後麵吃香的喝辣的,坐在暖閣裡摟著美人,對軍爺指指點點,給他們吃光餅都是看在他們朝廷命官的麵子上,若非朝廷命官,早丟給熊羆,讓熊羆當過冬糧了!
李成梁這封奏疏可是儘顯軍頭的威風,而後話鋒一轉,請求朝廷派侯於趙到遼東巡按為張學顏佐貳,遼東之事繁雜,不能都壓在張學顏一人身上,還請寶岐司吏員,前往遼東主持種田、地窖、甘薯、馬鈴薯等指導種植。
一方麵李成梁真的苛責言官,一方麵,又請言官侯於趙到遼東去繼續巡按,這就是個表態,遼東還是朝廷的遼東,不是他李成梁的遼東。
而戚繼光的陳情疏,也很有意思,他承認自己確實是要進攻全寧衛,但是不承認自己是貪功冒進。翻譯翻譯就是,我就是能打贏,能打贏還是貪功冒進嗎?
說的很有道理,無法反駁,戰場上,贏了就是贏了,說話就是底氣十足。
而李如鬆則上了一道奏疏痛罵周良寅等人都是無恥之尤,把他們在大寧衛的所有言談都記錄在冊,送到了京師,深刻的揭露了這些言官翻臉不認人的醜惡嘴臉,刻畫的入木三分。
李如鬆是真的恨!
這些禦史,到了大寧衛,京營好吃好喝的伺候著,軍功戰場給你們點檢,軍功戰線沒有屁話可講,質疑起了前軍指揮的決策,戰場千變萬化,戰機稍縱即逝,這些言官又不打仗,打輸了死的不是他們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