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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四年正月,京師喜氣洋洋,一來是過年了,二來是因為去年冬天朝廷又打了勝仗,萬曆元年是都掌蠻,萬曆二年是古勒寨,萬曆三年是大寧衛,大明最近一直在打勝仗,這就變得更加喜氣洋洋起來。
萬曆二年和萬曆三年的勝利,關乎到了京畿百姓的每一個人切身利益,至少短時間內,京畿的百姓們,不用擔心,俺答汗和土蠻汗再次入寇了,他們必須要想辦法打掉大寧衛,才能南下。
京畿恢複了幾分往日的繁華和元氣,隆慶元年到萬曆三年,僅僅過去八年的時間,京畿空虛得到了一些緩解。
俺答汗走的路線和也先的路線不同,也先是在宣府(張家口)擊敗了京營後,從紫荊關入寇,而俺答汗和土蠻汗是在古北口和喜峰口南下。
戚帥在北方,至少是安定的。
朝堂上從來沒有缺少過對戚繼光的彈劾,但是因為這種安定人心的作用仍在,朝中張居正還在當國,戚繼光就很難被一些虛無縹緲的虛偽言論所扳倒,比如波斯美女這種事兒。
小皇帝一如既往的在皇極門接見了外官、縣丞、耆老和百姓,而每年,都是張居正精心挑選的人物。
今年見到的外官是總理河道、江西巡撫潘季馴,潘季馴總理的是黃河河道,而他在江西做巡撫,這兩個職位都是實權。
“先生,潘巡撫在江西怎麼總理河道之事?”朱翊鈞看著潘季馴,潘季馴很瘦,目光如炬,十分的精明。
張居正說道:“因為黃河之事,唯有潘季馴能夠手縛濁龍。”
黃河這一條母親河的脾氣非常非常差,總是在華北平原上神龍擺尾,讓華北平原的百姓困頓於黃河泛濫之苦,隨著天氣轉冷,黃河的水流量下降,來自黃土高坡的泥沙沉降在河床上,黃河就成了地上河。
隻是天災也就罷了,還有人禍,北宋始終無法收複燕雲十六州,造成遼國的契丹人隨時可以南下。
而北宋朝廷始終無法興兵收複燕雲十六州,宋太宗就開始在華北平原上四處挖坑,比如白洋澱就是那時候挖出來,妄圖以水代兵阻攔北方強虜。
在宋太宗趙光義以水代兵的指導方針下,北宋一百多年,一直在以水代兵。
三易回河,就是在這種指導思想下進行的,三易回河乾的實在是太缺德了。
以水代兵真的能阻攔北方強虜南下嗎?其實不能。北宋末年,金人鐵蹄南下,靖康之難,宋徽宗和宋欽宗直接北狩了。
北宋末年俘了北宋二帝的金軍未能占領開封撤軍,而南宋初年,代替了宗澤的大聰明東京留守、開封府尹杜充,畏懼金兵棄守開封,掘開了黃河開封段,帶著人往南方跑了,杜充掘開了黃河之後,黃河自此奪淮入海。
值得注意的是,被宋高宗趙構委以重任的杜充,總領長江防務,在金人南下的時候,杜充直接投降了金人。
杜充掘開了開封段堤壩,黃河的脾氣愈加暴躁了起來。
後來金國開始治理黃河,那是三日一決堤,五日一決口,元朝更是因為治理黃河,搞出了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
黃河難以治理,朱翊鈞麵前就站著一個能夠手縛濁龍的水利專家,潘季馴。
潘季馴聽聞張居正這手縛濁龍的評價,也隻是搖頭,略微有些悵然的說道:“元輔謬讚了,臣所擅長之事,唯有築堤束水,以水攻沙,蓄清刷渾,衝刷河床,保住漕運而已,束水衝沙法罷了,不值一提,不能儘全功,擔不起如此謬讚。”
“潘巡撫有話直說。”朱翊鈞看著潘季馴欲言又止的樣子,讓他把堵在心裡話說出來。
潘季馴深吸了口氣搖頭說道:“臣不想害了先生,臣在全楚會館門下,胡言亂語,隻會讓先生為難。”
這還是個師兄!
“但講無妨,出來見外臣,就是先生的主意,至今已經第三年了。”朱翊鈞再次申明,講,沒什麼不能講的!
在原來的曆史線裡,接見外官這件事隻在萬曆元年十二月進行了一次,就在反對聲中停罷,接見外官,被視為一種威震主上的辛苦奔波,就你張居正能是吧,你門生故吏遍天下是吧,嚇唬誰呢!
接見外官是洪武永樂年間的祖宗成法,朱翊鈞覺得很好,對任何彈劾的奏疏畫了x,保留了下來。
張居正笑著說道:“你說就是。”
“治河先治套,不治河套,根本不可能治理黃河,前任首輔夏言因為複套而死,所以臣不敢言。”潘季馴斟酌了許久才說道。
朱翊鈞聽聞,十分鄭重而且明確的表態說道:“這沒什麼不能講的,大司馬天天吵吵嚷嚷的要複河套,要複大寧衛,這不大寧衛已經回來了嗎?複套可以講,而且必須講。”
“可以講嗎?”潘季馴一愣,他這次回京述職,對朝中的風力輿論把握的並不明朗。
“當然可以,朕為天子,金口玉言,駟馬難追!”朱翊鈞再次清晰的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可以講。
潘季馴的束水衝沙法這一整套的組合拳,治黃河防洪體係一直用到了二十一世紀,依舊是核心指導思想,而且潘季馴在萬曆年間的奏疏中,就明確指出,治河先治套。
泥沙不從源頭解決,束水衝沙不能長久。
張居正覺得潘季馴能夠手縛燭龍,潘季馴卻認為自己不能儘全功。
朱翊鈞特彆下旨留潘季馴在京師盤桓數日,每日入偏殿講解《束水衝沙法》,潘季馴從未親自入過河套,所以他這套方法是缺失了另外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治理河套。
工學就跟數學一樣,它不騙人。
萬曆四年正月初七,朱翊鈞將潘季馴所著的《河防一覽》、《兩河管見》和王崇古所著的《永定毛呢船廠誌》、郭汝霖和趙士禎等人所著的《鬆江船廠誌》、《龍江船廠誌》和《福建船廠誌》放進了代表著工學的櫥窗之中。
朱翊鈞將玻璃櫥窗蓋上,站在偏殿裡,站了許久許久,而張居正站在一旁,也滿是欣慰。
陛下有振奮大明的雄心壯誌,這是弘,陛下有遠超常人的毅力,這是毅,何愁大明不能再起?
“先生,咱大明蒸蒸日上呢。”朱翊鈞臉上的笑容陽光燦爛,發自內心的開心。
萬曆四年正月初七,此時距離大明最遠的三十二個大明人,也在慶賀新年,不過條件簡陋,他們也隻能開了一瓶國窖,遙敬京師,算是過了年。
高啟愚和徐璠率領的大明船隊,仍然在四桅大帆船上,這半年的時間,他們成為了水上人。
上船是一個非常非常辛苦的事兒。
這半年的時間,高啟愚和徐璠,經過了許許多多的危險。
比如黑潮碰撞出的大霧,在海中也有河流,這是出海之前,高啟愚和徐璠都知道的事兒,而海中河流也分為冷熱兩種,而冷熱相激,就會產生大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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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路上的大霧不同,海上的大霧,遮天蔽日,連續數日的航行,都是伸出手分不清楚五指,霧氣在風的作用下反複變換著各種各樣的模樣,讓本就孤寂的航行,變得更加瘮人,一種名叫寂寥的情緒在所有人的心中蔓延,似乎時間的流逝都在停止。
而大霧之中,便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
海上的天氣總是如此的出人意料,在大雨滂沱、狂風和滔天巨浪之中,三艘四桅大帆船終於走散了,所有人都用繩索將自己綁在船上生怕被拋出去,而又不敢綁的太緊,生怕船沉沒的時候,無法逃脫,其實都是無所謂的掙紮。
人類在自然麵前,如此的渺小。
船上開始缺乏淡水,或者說是烈酒,船上的淡水還能用雨水補充,但是隻有兌烈酒服用才能保證不會拉肚子,在和船長安東尼奧溝通之後,高啟愚做主,把送給西班牙國王費利佩二世的烈酒國窖,拿了出來,才保證了船隻淡水的供應。
在分彆了將近一個月後,走失的兩條船,又奇跡般的出現在了周圍,船上的人都熱情的高呼,對著天空放著火銃,來慶賀這次的重逢,火銃將帆船的帆打出了一個個的破洞來,船長安東尼奧隻能一邊歡呼,一邊罵罵咧咧。
事實上,安東尼奧已經做好了失去兩條船的準備。
即便是一條船,能夠順利到港,利潤足以彌補損失,兩條船的回歸,簡直是神跡一樣的存在。
那兩艘船上都沒有引航員,翻譯成大明的話術,就是沒有會牽星過洋術的舟師。
牽星過洋術是一門深奧的學問,在大明也被船員們看做是能掐會算的神仙,遮蔽天機的大霧之下,依舊能靠著羅盤導航,這是一種極其恐怖的能力。
舟師需要擁有深厚的算學能力和觀星能力,在泰西,願意上船的舟師也沒有多少,事實上,從—馬尼拉月港—阿卡普爾科(墨西哥)—利馬港(秘魯)—麥哲倫海峽—拉布拉塔(阿根廷)—帕拉(巴西)—佛得角(西非最西端)—塞維利亞(西班牙)這一條航線仍然非常不穩定,也不成熟,尤其是在穿越看起風平浪靜的太平洋時,仍然有太多的危險。
人們更喜歡澳門—果阿(印度)—好望角—裡斯本(葡萄牙)航線,這條航向不用穿過風高浪急的大西洋,沿途都是陸地,可以隨時補充淡水和食物,最重要的是,這條航線,已經幾十年了,航路非常成熟。
西班牙和葡萄牙的舟師其實都不喜歡西班牙開辟的這條新航路,被認為是充滿了危險的冒險。
所以那兩艘沒有舟師的船走散了,就意味著死亡,但是他們還是順著海中的河流,跟上了擁有舟師的旗艦。
徐璠放下了手中的千裡鏡對著高啟愚說道:“另外兩艘船上沒有舟師,也是一種羈縻手段,離開了旗艦,他們在茫茫大海上迷航就是必死無疑,舟師就是費利佩二世手裡的那根韁繩。”
“船員可以在海上死掉,但絕對不能竊取費利佩二世的財富。”
“也有可能是費利佩二世無法配備足夠的舟師。”高啟愚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航海日誌上,徐璠和高啟愚都更新了很多很多,這次他們兩個討論的話題,就是另外兩艘大船不配備舟師。
安東尼奧十分肯定的說道:“高的想法是對的,不是費利佩二世不想配備足夠的引航員,他做不到,這解釋來並不是很複雜。”
“費利佩二世更加專橫霸道,他做了明確的規定,殖民地隻許同宗主國貿易,不能同任何其他國家進行貿易,殖民地之間的貿易,也是明令禁止的。而殖民地與宗主國之間的貿易,由費利佩二世授予少數商人來壟斷,主要集中於塞維利亞港,讓低地國家和阿拉貢公國,非常的不滿。”
“而在在殖民地指定貿易港口為韋拉克魯斯港口,也被稱之為邪惡的壟斷港口,費利佩二世的錢袋子。”
安東尼奧和高啟愚、徐璠的溝通是非常奇怪的,高啟愚和徐璠說的是漢話,安東尼奧說的是拉丁語,雙方就這樣雙語交流著,彼此都能聽得懂對方在說些什麼,隻是各自有各自的立場,哪怕高啟愚會說拉丁語,也不會開口。
高啟愚是大明天子的使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