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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十二年七月,酷熱難耐,但是通和宮的禦書房卻非常的涼爽,因為整個禦書房在營造的時候,就充分考慮到了皇帝乘涼的需求,在設計之初,就仿照自雨亭的設計,用水循環來進行降溫。
自雨亭這種涼殿的設計,來自於魏晉南北朝時期,在唐朝發展到了鼎盛,唐玄宗有一間赫赫有名的自雨殿。
大明皇帝在處理奏疏。
陝西三邊總督沈一貫奏聞朝廷,甘肅複設了關西七衛中的兩衛,沙洲衛和安定衛完成了建設,這兩衛都在嘉峪關外,從提出複設,再到召集駕馭關外漢民前往,委派甘肅鎮軍屯衛所保衛、營造,終於建好了,兩衛一共有二十七個營堡,兩個圍十裡的城池。
這代表著大明在進行了長達數年的準備之後,終於開始了重開西域,這兩衛和嘉峪關互為掎角之勢,拱衛嘉峪關的同時,大明對西域從完全防守,轉為了進攻姿態。
關西七衛,大明若隱若現的版圖,再次亮了起來。
沈一貫在奏疏裡提到了一些事兒,那就是甘肅地方出現了一些商貿上的問題,大明腹地的商人前往了甘肅,雖然絲綢之路已經幾近於凋零,但還是有西域商人來到了嘉峪關。
大明也有腹地商人在嘉峪關購買各種貨物,一些緊俏的貨物,都會提前預定,並且支付一部分的定金。
但是西域商人普遍喜歡違約,本來定好的交貨時間遲遲不來;本來定好的貨物,因為彆家的價格更好而出貨給了彆家商行;本來說好的價格,因為商貨的價格上漲,坐地起價;而且伴隨著強買強賣的現象,為此發生了不止一次的武力衝突,鬥毆還是小事,鬨出人命屢見不鮮。
這種違約之普遍,讓客商苦不堪言,本就是千裡迢迢來到此處的外地人,普遍違約,讓客商更加不願意前來,而這也是絲綢之路凋零的原因之一。
在萬曆十一年,居然出現了胡商數量大於腹地客商的現象,這種倒掛,讓沈一貫猝不及防。
沈一貫給出的辦法是在互市的榷場設立了監當官,來公正這些商人之間的協定,也就是說,商人本來一式兩份的合同,現在變成了一式三份,如果違背了合同,查實之後,就會取消互市的資格,這種取消資格是帶有穿透性質的,不說是某個商人,而是這個商人背後的部族,都在禁止互市的名單之上。
短則一年,長則三五年的禁止互市,再加上甘肅鎮軍衛鎮守,才讓違約之風得到了有效遏製。
這顯然是朝廷看得見的大手,又一次深入到了市場的深度管轄。
“這個法子很好,下章到鬆江府,讓申時行也學著點兒。”朱翊鈞對沈一貫的能力是極為認可的,而這個辦法是可以借鑒的,大明開海,有五個市舶司,因為海貿的特殊性,違約的現象並不是很嚴重,但還是有借鑒意義。”
“是。”馮保拿起了鋼筆快速記下了陛下的旨意,陛下處理完政務後,馮保會前往半間房,讓司禮監把政令執行下去。
寧遠侯、遼東總兵李成梁,遼東巡撫侯於趙送來了奏疏,慶賀從遼東到撫順關的馳道貫通,這條馳道長達260裡,經過了沈陽中衛抵達撫順所,就這條馳道,所有成本,勞役、工料等等折銀,就花費了朝廷超過280萬銀的修建費用。
這條馳道的貫通,意味著撫順所一旦有變,遼東都司、遼陽本鎮兵馬可以在一天內馳援到撫順,不避寒暑風雨,這對遼東的戰略安全有著舉足輕重的意義。
大明在遼東的支點就是廣寧、遼陽、沈陽中衛、鐵嶺、撫順,隻要將這五個地方用馳道串聯起來,即便是打輸了,也能夠及時從內地調補兵力,不讓敵人戰果擴大。
李成梁今年沒有進行拓土,而是選擇了消化已經得到的土地,在吉林周圍開拓了超過三萬頃的良田,這是為了進一步的拓土。
“今歲止六月,遷徙遼東流民共計兩萬兩千戶,五萬餘人,自萬曆四年起,共計遷往遼東流民突破了十萬戶,四十三萬人丁。”朱翊鈞頗為感慨的說道:“忠君體國的侯於趙,乾得好啊。”
這是個累年增多的過程,在萬曆四年剛開始屯耕的時候,第一年就隻有兩千戶,不到五千人漢人遷徙遼東,到了萬曆十二年,僅僅上半年就超過了兩萬戶,不過增速已經明顯放緩,趨於穩定。
而廣闊、肥沃的黑土地,為這些遷徙而去的勤勞百姓提供了生存的保障。
遼東存在一個讓李成梁從開始就頭疼不已的問題,那就是遼人裡,漢人太少。
遼人中包括了韃靼人、女真人、外喀爾喀人和漢人,漢人在除了遼東都司轄區之外,不具備人數優勢,這就是遼東開發的最難難題,而現在隨著土地開拓,遷徙遼東的漢民逐漸增多,讓大明在遼東的開拓的根基變得更加紮實。
自從萬曆中期,高淮亂遼之後,漢人要麼逃回了關內,要麼投奔了韃靼、女真、外喀爾喀成為了漢兒,遼人裡漢人的數量進一步減少,到了黃台吉時候,黃台吉將遼人變成了滿洲人,至此,大明在遼東的征戰,都變成了客鄉作戰。
朱翊鈞對第五工兵團營進行了嘉獎,這次給的不多,每人五塊銀幣,但第五工兵團營有三萬人,這就是十五萬銀的賞賜。
“朝鮮使臣來一次,就得給十多萬銀,這筆銀子拿來給工兵們不香嗎?大明的筆杆子整天批評朕寧與外邦,不與家奴,朝貢貿易才是真正的寧與外邦,不與家奴,也沒見過他們批評朝貢貿易。”朱翊鈞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吐槽了兩句賤儒的劣根性。
賤儒們追求柔遠人,所以對朝貢貿易裡的弊端,視而不見,政治活動和經貿活動攪合在一起,能做好才是天大的怪事。
鬆江巡撫申時行終於跌跌撞撞的完成了一條鞭法在鬆江府的推行,按照廷臣部議,對申時行官升一級,當初因為他的師爺的問題,導致的官降三級,還有兩級。
一條鞭法的推行成功,並不意味著大明將在大明全國推廣一條鞭法,還要在鬆江府繼續推行下去,總結經驗再做處置。
戶部結合鬆江府經驗,給出了一條鞭法推行的標準。
人均擁有白銀超過了五兩的地方,才有一條鞭法的基本基礎;在完全厘清了地畝、地籍,廢除了賤奴籍的地方,才能夠緩步推行;隻有完成還田,一條鞭法才能被所有人認可。
僅僅第一項白銀豐富度,目前達到這個豐度的地方,其實並不多,五大市舶司、南衙十四府隻有七府,浙江三府,就連北衙京師都沒有達到這個標準,主要是北衙作為北方重鎮,對人口的虹吸格外嚴重,人太多了。
當然如果把內帑堆積的銀山進行平均,那也能達到標準,但戶部沒有把陛下的白銀平均出去,陛下的銀子是陛下的,給國帑應急,是聖恩。
上海知縣姚光啟為自己的嶽父王崇義上了一本奏疏,希望朝廷能夠官葬王崇義,官葬不是給諡號,更不是恩蔭官,就是一種殊榮,記錄在曆史裡的殊榮,也算是朝廷對王崇義的肯定,這裡麵唯一的問題就是王崇義是個商人,沒有功名,不符合禮法。
而大宗伯萬士和的意見是認可,王崇義的身份的確是商人,但是他賣到五湖四海的海帶,救了不少的孩子。
朱翊鈞處理完了手中的奏疏,站起身來開口說道:“擺駕全晉會館。”
“陛下,小黃門傳告後,王次輔說要來麵聖,陛下日理萬機,就不必如此麻煩了。”馮保俯首說道。
麵聖也是有流程的,要看陛下的日程安排,要提前預約,除非有急事,要不不會直接冒冒失失的跑來,那是伏闕。
“嗯?”朱翊鈞眉頭一皺,立刻說道:“叫上先生,擺駕吧。”
“臣遵旨。”
大明皇帝要去全晉會館,就是去請靜養過後的王崇古回朝,這算是禮賢下士的一種,本來一道聖旨的事兒,但朱翊鈞非要親自前往,王崇古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了來自陛下的信任。
朱翊鈞這麼做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山西巡撫周良寅,要在山西辦件事兒,大明皇帝親自前往請次輔還朝,其實也是給足了王崇古麵子,給足了聖眷,讓王崇古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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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良寅要辦的事也不是很大,就是他要規範山西府衙的衙役數量,尤其是縣尉、班頭等要出身行伍退役軍兵擔任。
通過了十年考驗期的周良寅,這麼乾,就是自絕於百官和士大夫階級,地方的吏員長期被地方本地鄉賢所把控,尤其是縣尉、班頭等,而流官到了地方,一些臟事兒,也要這些個‘本地人’去辦。
這不是周良寅學侯於趙,是周良寅自己的想法,十年考察期換到的機會,周良寅很珍惜,無論是真心實意,還是裝的,周良寅能裝一輩子,那也是真的。
朱翊鈞作為皇帝,要給周良寅找點助力,沒有助力,周良寅這差事辦不下去還好說,辦下去,怕是連命都沒了。
反對派們連次輔都敢刺殺,連皇帝都敢刺殺。
朱翊鈞擺的是大駕,也就是九六三十八匹馬拉的大車,把儀仗拉了起來,向著全晉會館而去。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如此殊榮,臣誠惶誠恐。”王崇古在全晉會館門前等著,見到皇帝下車,立刻五拜三叩首行了大禮覲見。
“馮大伴,宣旨吧。”朱翊鈞揮了揮手,讓馮保宣旨。
聖旨的內容主要是將王崇古的功績數了數,從王崇古安置宣大十九萬流民開始,到王崇古興大工壯國力為止,以安民之功,給了王崇古一個太穀伯的流爵,和張居正的宜城伯不同,王崇古這個流爵是不世襲的,給流爵也是補一道手續,至此以後,王崇古的安保,就可以由緹騎、鐵林軍負責了。
“臣謝陛下隆恩。”王崇古再叩首謝聖恩。
“免禮。”朱翊鈞揮了揮手,往前走了一步,就停下了腳步。
張居正讓遊七帶著人去拆門檻,陛下第一次來全晉會館,全晉會館也是第一次接待皇帝,上一次朱翊鈞去的是王崇古家裡,全晉會館不是王崇古的私宅。
全晉會館的人,壓根就不知道皇帝前來,需要把門檻拆了這個禮法,畢竟皇帝拜訪臣子這種事兒,也隻有洪武年間有太祖高皇帝去徐達家裡蹭飯。
當然也有可能知道,全晉會館就是刻意的,為難這個背叛了晉黨的黨魁王崇古。
全晉會館沒拆門檻,張居正讓遊七遊守禮帶著全晉會館的下人,把所有的門檻都拆了去,朱翊鈞如履平地,踏入了全晉會館。
今天朱翊鈞走進了有門檻的全晉會館,明天王崇古就要被禮部、都察院的言官以欺君罔上的罪名彈劾,一如當初譚綸朝日壇咳嗽,被大明言官抓著失儀連章彈劾。
“爹,還要拆門檻嗎?”王謙呆滯的小聲問道。
“我也不知道啊,但張居正讓人拆的,那估計是有這個說法。”王崇古也一臉茫然的小聲回答道。
“與全楚會館比起來,全晉會館,更顯得氣派。”朱翊鈞走在全晉會館走來走去,走進了書房,坐定之後,由衷的說道。
全晉會館八十畝地,無論是從格局還是內部裝潢,都比全楚會館要強得多,畢竟晉商真的很有錢。
“再氣派,也不是自己家,臣也很少來。”王崇古說道:“相比較之下,臣現在更喜歡西山煤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