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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西在搞文藝複興,在搞大旅行活動,這個大旅行活動,將西班牙和葡萄牙這兩個傳統宗教國家排除在外,而大明在搞百家爭鳴,百花齊放,將那些至聖先師們的理論進行再編纂,再注釋,同樣也在進行聚談。
根據萬士和的描述,大明的聚談,也不過是一種袖手談心性的另外一種體現,因為一切聚談,最終都要聚焦於一件事,那就是政治製度的演化,但是英明的大明皇帝,讓一切政治製度方麵的探討,都需要拋開陛下不談。
大明的聚談之風,是在大明皇帝的默許之下展開的,但一旦皇帝,或者說統治階級不再需要聚談的那一天,那聚談的所有成果就有可能被束之高閣,甚至被打成異端,徹頭徹尾的銷毀。
明君的時候,不需要聚談,昏君的時候,又無法聚談。
大明的聚談之風,完全是靠皇帝的縱容支撐起來的,像林輔成、李贄這樣大膽至極的言論,就是陛下的縱容,否則早就被打為了不忠不孝的一列,送菜市口斬首示眾了。
“周良寅走了十年,從北平行都司的大寧衛,走到了大同府做巡撫,他開始大刀闊斧的對地方吏員進行裁撤,王次輔似乎對此舉不太讚同。”朱翊鈞說起了王崇古的拒絕。
大明皇帝和次輔就精簡地方衙門、裁撤吏員之事,交換了意見,王崇古表示了保守的反對,並且並不打算為周良寅提供幫助,那麼周良寅就要自己想辦法,這件事朱翊鈞沒有急於推進,而是和朝中的萬金油萬士和再次溝通。
僵化和臃腫,越是僵化就越是臃腫,越是臃腫就越是僵化,如此死循環,最終如同一潭死水。
“陛下,王次輔的意見是,不易操之過急。”萬士和稍微解釋了下王崇古為何會保守反對,現在王崇古在文淵閣坐班,和張居正就聊起了此事,負責吏治、搞出考成法的激進派張居正,最終被王崇古說服。
大明的縣衙,大門前是一個大牌坊,上麵寫著宣德教化或者崇禮尚義,在牌坊左右,有兩個六角亭叫旌善亭,一般就是張榜公告修橋補路、修繕官舍、向養濟院捐款的善事,而另外一個叫申明亭,一般張榜公告皇帝的聖旨、朝廷的政令、一些性質惡劣的大案進行公示。
縣衙的大門頗為大氣,大門兩側有小門,大門就是縣太爺和上級巡視才能走的地方,兩側小門是吏員進出。
走進大門,是一條長三十多丈的雨道,雨道左側是膳館和外監,整個縣衙的吏員都在膳館吃飯,外監則是分為監牢、女牢、死牢三個牢房,而右側是寅賓館和衙舍,寅賓館就是客人下榻之處,衙舍就是站班皂隸、捕班快手、壯班民壯這三班。
以大同府廣靈縣為例,庖廚就有58人,而衙役三班光是在衙門裡坐班的就超過了78人,而不在縣衙坐班的衙役,超過了千人。
走過長長的雨道,就到了儀門,一入儀門一塊巨大的影壁牆,左右兩邊是兵刑工、吏戶禮六房,六房左邊是吏舍,就是六房書吏居住的官舍;六房的右側是典吏衙,典吏衙就是典吏所在,管的是吏員,也分管雜職官,課稅、鐵冶、批驗、倉、庫、河泊、閘壩、遞運等雜職官。
大同府廣靈縣,光是第二進的各色吏員,就有272人,關鍵是這272人,有250人都不在衙門坐班,光吃衙門的俸祿,隻有22個書吏乾活,乾最累的活兒,拿最少的俸祿,因為太過於忙碌,也隻能在縣衙吃飯,縣衙的膳館的飯菜,也和豬食沒什麼區彆。
過六房複行數十步,則來到了月台,月台之上,就是縣堂了,審案斷案,都在這大堂之上,大堂之後,就到了縣衙的第三進。
第三進左邊是主簿衙,一共七間房,右手邊是縣丞衙,為八間房,這裡麵住的人,都是主簿和縣丞的司務,大約等同於幕僚、秘書的角色,分理諸事。
大同府廣靈縣縣堂,主簿和縣丞共有司務74人,除了輪番在主簿和縣丞手底下伺候之外,其餘都是輪班。
第四進就到了內宅,也就是縣太爺住的地方了,縣太爺內宅,左手邊是稅庫,右手邊是銀局,銀局有小膳房一間,能養庖廚四到五人。
第五進就是後花園,門左右兩邊是西花廳和東花廳,後花園各地各有不同,有的大,有的小,比如廣靈縣縣衙的後花園,高達一百六十畝,光是園藝就有二十七人,專門負責假山、花草樹木、打撈人工水池的落葉垃圾等等,還有四僧,這四個僧人在佛塔禮佛,偶爾和知縣講佛。
另外養仵作、獄卒、門房、巡捕、弓兵、轎夫、傘扇夫、鳴鑼夫、吹鼓手、燈夫、更夫、馬夫等等數十人到數百人不等。
但凡是在縣衙裡坐班之人,全都吃俸祿。
廣靈縣一個僅僅十萬人的縣城,縣衙裡養了快三千官吏,周良寅要對這個動刀子,皇帝支持,可朝中沒有大臣支持。
有皇帝支持其實也足夠了,真的想大刀闊斧的乾,也不是不可以,但最好有大臣,比如晉黨的黨魁支持,這樣就是政如通衢,順利穩定的執行。
“陛下,臣的意見也是不要動。”萬士和很清楚皇帝的意思,萬閣老對這件事什麼看法?如果讚同的話,那就遊說下王崇古,把這件事給辦了。
萬士和也不藏著掖著,直接告訴皇帝,周良寅想做事的本意是好的,這事兒全天下人都清楚,冗員臃腫僵化,但萬士和的意思是,不要動。
“為什麼?”朱翊鈞兩手一攤問道,萬士和作為帝黨黨魁,居然跟皇帝的意見不一致。
“陛下,朝廷是什麼?”萬士和斟酌了一番反問道。
“朝廷就是朝廷啊,就是官衙,就是代天子牧守地方的衙門,條條塊塊,構成了朝廷。”朱翊鈞按照自己的理解回答了這個問題,朝廷就是皇帝管理天下的工具。
“陛下,衙門就是地方看得見的朝廷。”萬士和言簡意賅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萬方黎民要問,朝廷在哪裡?朝廷就就是衙門,衙門就是看得見的朝廷,看得見的秩序。
“萬曆維新如同滔天巨浪,波濤洶湧,滾滾向前,不能指望著各地方衙門做事的同時,還在縮小地方的規模,這新政,總要有人去做的,誠然臃腫僵化,讓地方衙門變得效率很低,但也是這種臃腫和僵化,保證了官選官的階級,淩駕於勢要豪右、鄉賢縉紳的地位。”萬士和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
萬士和作為帝黨,和皇帝意見不一致,自然要說清楚,講明白。
萬曆維新所有的事兒,都要這些臃腫的吏員去做,這就是現狀,在地方博弈中,龐大的規模、各種規矩,就是朝廷的一部分。
“周良寅的想法很好,書吏272人,22人坐班,其他人都吃閒飯,這部分是需要進行考成精簡的,但按照周良寅的說法,把衙役縮減到百人左右,那為官一方的朝廷命官就隻能和地方勢要豪右同流合汙了。”萬士和將王崇古和張居正的對話,複述了一遍。
朱翊鈞思索了片刻說道:“所以,內閣的意見是,不應該是精簡,而是查空餉,吃空餉革罷?上次朕和次輔說此事,次輔支支吾吾,就是不肯把話說明白點,這麼一說,朕不就是明白了嗎?”
“就依內閣意見下章山西巡撫周良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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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鈞察覺到自己把事情想簡單了,良言嘉納,選擇了認可內閣意見,王崇古支支吾吾,其實很好理解,皇帝親自到全晉會館請他王崇古回朝,剛回朝,皇帝托付的第一件事,王崇古就反對,話自然不能說的太過於直接了。
張居正作為帝師,皇帝長大了,也不太方便說教了,二十二歲,不是孩子了,還喋喋不休的說教,皇帝會厭煩的。
反倒是萬士和說這件事,最為合適,因為萬士和是帝黨,是皇帝的自己人。
海瑞反貪甚至都不會反到縣衙,大明各級官吏的俸祿並不是很多,做官主要靠陋規,一個知縣一年常例大約是一千兩,縣丞主簿大約七百兩,而典吏,也就是吏員之首,不過一百一十兩。
按照《皇明祖訓》、《大誥》的力度去反貪,知縣要被剝皮二十次了。
“陛下,這裡有一份訃告。”萬士和帶著極其悲傷的語氣說道:“吉林永吉知縣夏知節,在萬曆十二年七月初,為保護屯耕田畝,帶軍兵和建奴廝殺,不幸遇難,遼東巡撫侯於趙請朝廷官葬,入忠勇祠。”
在為國征戰中,死於戰亂的軍兵會建忠勇祠,忠勇祠在嘉靖末年出現,每遇戰皆有設立,現在忠勇祠上出現了一個文官,夏知節是個舉人,因為考了三次沒考中進士,就到吏部報備,遼東雖然苦,但遼東位置多。
夏知節但凡是有一點辦法也不會帶著軍兵親自衝殺,一如當初譚綸在台州,帶著軍兵和倭寇拚命,因為再退一步,身後就是百姓。
“寧遠侯以建奴殺官為由,對吉林以南、撫順以東的建奴進行了清剿,殺賊三千四百餘級,為夏知節報仇。”萬士和補充了一下細節,關於寧遠侯李成梁的反應。
這件事還真不是李成梁覺得夏知節礙眼,讓建奴做掉了夏知節。
夏知節作為讀書人,肯到苦寒的遼東為官,李成梁是很珍惜的,夏知節就是再有骨鯁正氣,也管不到他一個侯爺的頭上。
夏知節死於建奴之手,李成梁跟瘋了一樣,甚至打到了朝鮮的地界去,的確是殺紅了眼,十二年以來,李成梁在遼東的政策,也是以戰促和,逼迫建奴女真、海西女真、野人女真和外喀爾喀部內附,和侯於趙的一個大明,皆為王臣相得益彰。
這一次,李成梁真的高舉屠刀,打的旗號就是不報血仇,誓不為人,可見是動了真怒,李成梁作為遼東的土皇帝,漢人的比例在增加,意味著李成梁這個漢人侯爺的地位就會越穩固,敢殺官,李成梁就要征伐,就要報仇。
“大明要都是夏知節這樣的官員就好了。”朱翊鈞看著訃告,心都在滴血。
又一位骨鯁正臣,犧牲在了讓大明中興的路上,夏知節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大明失去了一名願意為萬民而戰的戰士,再退一步身後就是百姓,譚綸當年沒有死在倭寇的手中,夏知節卻死在了建奴的手裡。
“下章到遼東都司,嘉獎遼東軍兵作戰英勇,自內帑支取十五萬銀犒賞,令夏知節入忠勇祠,年年官祭。”朱翊鈞寫了一副大字,送往廣西廣信府貴溪縣,這裡是夏知節的老家,無論遼東是否會忘記夏知節的忠勇,夏知節的老家會代代流傳。
“國子監納夏知節三子為監生,以獎忠勇。”朱翊鈞思索了片刻,又補了一份恩典,夏知節的三個兒子,都可以入國子監成為監生,算是國朝恩典。
“陛下,是不是給鬆江巡撫申時行的擔子實在是太重了些?”萬士和猶豫再三,說了句公道話,剛剛忙完了一條鞭法,申時行還沒有喘口氣,又一座大山哐當一下壓在了申時行的肩上。
鬆江府要進行雇傭關係確立的合同公證,這件事一點都不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