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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話不是文化差異,而是文化壁壘,就像是清君側這三個字,清是動詞,君和側都是目標。
“海軍真的不能解散,銀子不拿去投入海軍,難不成要留著做戰爭賠款?”徐璠再次重複了自己的意見,他堅決反對安東尼奧一拍腦門的決定。
有的時候,徐璠總覺得安東尼奧做決定,就跟小孩過家家一樣,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
真覺得護教軍這個名字不好聽,你換個名字,葡萄牙無敵艦隊都行,費利佩不會有什麼意見,因為他對葡萄牙海軍無可奈何,但海軍一旦解散,那葡萄牙就要改姓了。
左右護教軍,並不掌控在大光明教的手裡,是馬爾庫斯代國王執掌。
這種小國做決策,的確有點像過家家。
比如東籲王國的莽應裡,一拍腦門,要進攻大明,在莽應龍剛剛咽氣,莽應裡剛剛繼位,頂層建築不穩定,底層平民對長期的戰爭狀態愈加不滿的情況下,悍然發動一場需要傾儘國力、動員底層的戰爭!
徐璠真的搞不懂莽應裡是怎麼有膽子做出這種決策的。
大明皇帝,陛下是個十歲小孩的時候,都沒有做出這種決定,無論是平定建奴女真的古勒寨,還是抵抗土蠻汗的入侵,打的都是小規模、精兵突襲的局部戰爭,莽應裡那麼大人了,對大明進行全麵戰爭,多少有點大病。
而安東尼奧也這樣,一拍腦門,就把紅衣主教拉努喬·法爾內塞給驅逐了,葡萄牙存在普遍信仰的前提下,這驅逐紅衣主教得惹出多大的亂子來?若非徐璠急中生智,搞了個不倫不類的上位代替品大光明教出來,指不定現在葡萄牙還在打內戰呢。
胡鬨,簡直是胡鬨。
“那就算了。”安東尼奧思考了一下,決定不對海軍進行裁軍了,等於說宮廷秘書白死了…
“額…”徐璠重重的吐了口濁氣,他從來沒有如此懷念大明,這個安東尼奧決定不裁軍就跟他決定裁軍一樣的隨意。
“缺少長期封建時代的泰西就是如此,缺少在物質不豐富、錢荒的情況下,對廣大疆土進行精細化管理的經驗,你在泰西這麼多年都沒習慣嗎?”黎牙實看著徐璠氣的七竅生煙的樣子,由衷的笑了起來。
這裡是泰西,不是大明,泰西的封建製,本質上是奴隸製,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壓根就沒有什麼精細化管理國家的經驗,開海撈到了大量的白銀,闊綽起來之後,管理更是鬆散。
徐璠要是這一點不想明白,恐怕過不了幾年就得被氣中風,當安東尼奧是大明皇帝?陛下總是富有智慧,而且良言嘉納,對矛盾說的理解已經近乎於本能,陛下是個極為優秀的政治家,安東尼奧頂多就是個船長,僅此而已。
“嗯?好像的確是這樣。”徐璠一愣,他發現這個黎牙實說的很有道理。
大明根本就無法接受海外殖民地這種連羈縻都算不上的統治方式,各地總督府占山為王,一個個都是土皇帝的做派,連本土君王的政令都是個屁,所以大明的海外拓展,十二年也就是四大總督府,元勳群島開拓,再無更多了,而且短時間內,大明對於無法實際統治的地方,也缺少興趣。
但泰西就非常自然的接受了這種一盤散沙一樣的格局。
“這就是政治不成熟的樣子,相反,大明就是政治太成熟了,過於成熟也不利於發展。”黎牙實頗為感慨的說道,大明過於成熟的政治,可能成為全球化進程,大航海時代的桎梏,殖民就是燒殺搶掠,大明缺少這種燒殺搶掠的合法性和正當性。
“你們好像在罵我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好吧,我認為這是一種誇讚。”安東尼奧一攤手說道:“隻要葡萄牙不落到費利佩二世手裡就行。”
安東尼奧認為這是一種誇獎,因為他不聰明,但並不壞,他也不追求做陛下、費利佩那樣的專製君王,所以不聰明,其實就不是什麼太大的缺點了。
“我需要從裡斯本前往馬德裡,麵見費利佩殿下,這可能需要大光明教的一個身份,光明左使的身份。”黎牙實是個叛教者,他違背了終身不娶的誓言,現在更是直接要做大光明教的光明左使。
泰西玩的就是身份政治,疊的馬甲越多越厲害,這也是泰西熱衷於疊馬甲、搞一堆名號的原因。
“這很簡單,你有大明皇帝的遣泰西特使的任命,理所當然,但一個光明左使,恐怕還不能讓你在馬德裡活下來。”徐璠麵色凝重的說道。
安東尼奧思考一下說道:“再給他一個外交官的身份,嗯,也可以給他一個爵位,蓬巴爾侯爵如何?”
“國王殿下!”徐璠再次憤怒了起來,惟器與名,不可輕許,徐璠都跟安東尼奧講過很多次,不要隨便給人封爵,馬爾庫斯作為劍聖、大副,封為侯爵,理所當然,那船上的大廚你也封個侯爵出去?
這黎牙實是西班牙人,雖然是大明皇帝派來的,但是爵位說給就能給?
“反正他還是要回大明的,難不成黎特使要留在泰西不成?”安東尼奧頗為肯定的說道:“我相信馬爾庫斯是忠誠的,他多次出使大明,都沒有留在大明的想法,但隻要親眼見過大明的繁華,就知道那是聖地。”
“在那裡,人,才是活著的樣子,無論是對於平民還是對於貴族而言,都是如此。”
安東尼奧不懷疑馬爾庫斯的忠誠,因為馬爾庫斯出使大明數次,都回來了,這就是最大的忠誠了。
“當然要回去,陛下殺了特使索倫,我需要和費利佩殿下說明其中的情況,看看殿下是什麼意思,其實是阻止殿下做出什麼不明智的決策來,大明開一張罰單,西班牙就承受不住。”黎牙實頗為肯定的說道:“一張罰單,西班牙就徹底完了。”
大明皇帝不想要做世界霸主,但大明皇帝不同意的事兒,你想做,就絕無可能做到,或者需要付出的成本極為高昂。
就是大明皇帝認為大明應該對世界產生的影響力。
但其實黎牙實更能深切的知道,大明皇帝的權力,已經可以影響到泰西了。
比如一張罰單。
也就是大明不喜歡玩憑空捏造的把戲罷了,否則借著索倫的案子,直接上升到西班牙全國,要求西班牙支付一筆數額巨大的罰金,費利佩也隻能認栽,否則大明斷絕貿易,西班牙的白銀就會失去價值。
沒有貨物錨定的白銀,就是一堆毫無用處的金屬罷了。
大明到馬尼拉的商人就不收黃金,導致黃金毫無價值,白銀大量流入大明。
大明萬曆維新大思辨裡有很多很多的成果,但黎牙實很喜歡萬曆十年十一月,戶部刊登在邸報上的《鈔法錨定疏》,將鈔法的錨定辨析的非常清楚明白,他認為這是大明經濟思辨最重要的成果之一。
鈔法需要錨定,錢法就不需要了?金銀天然不是貨幣,貨幣天然是金銀。
購買不到貨物的金銀,它的交換價值就會下跌,貨物的價格就會上升,金銀相對實質性貶值。
不要因為一個索倫就和大明交惡,這種奢侈的事兒,隻有大明有底氣有能力這麼做,費利佩二世、西班牙都不能這麼不理智的做這種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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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彆的原因,大明什麼都能生產,產量極高的同時,質量上乘,大明可以耍小脾氣是占據了絕對的商品優勢,費利佩二世不能耍脾氣。
“好吧,既然要回去,給一個虛銜就沒什麼問題了。”徐璠擔心黎牙實留在泰西,這對葡萄牙會產生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但既然要走,那就隻是一個榮譽,用來見證大明和葡萄牙之間的友誼極為牢固。
黎牙實在裡斯本順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身份,他打算乘船前往馬德裡,這是嘉靖四十年,費利佩二世力排眾議的結果,那年,他將首都從托雷多遷到了馬德裡。
馬德裡的地理位置更好,托雷多隻是一個不過3萬人的小鎮,已經不能再履行首都的義務了。
黎牙實從裡斯本坐船出發前往了馬德裡,在離開了葡萄牙的領地之後,黎牙實感受到了惡意,帶領他的前往馬德裡的船長,是西班牙無敵艦隊的一名海軍軍官,也是一位貴族,對待黎牙實猶如囚犯。
黎牙實並不在意,在毅然決然離開大明,回到泰西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他深愛著生養自己的土地,所以才會不顧一切的回來。
黎牙實上了岸之後,就被扔進了一個密閉的車廂裡,雖然能夠從車窗看向外麵,但他不被允許離開車廂,隻能一點點的窺視著這個熟悉而陌生的故土,他不知道自己要麵臨什麼樣的刑罰,帶著這種對未知的恐懼,半個月後,黎牙實終於來到了馬德裡。
在馬德裡短暫停留後,車隊繼續出發,一共用了兩個小時,黎牙實終於在埃斯科裡亞爾修道院見到了十二年未曾謀麵的費利佩二世。
修道院在黎牙實離開時候,還未修建完成,它的建築設計師是米開朗基羅的弟子胡安·包蒂斯塔。
整個修道院曆時21年修建完成,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城堡,在城堡的四角,各聳立了一個近二十丈高、尖頂上七層角樓,這是瞭望塔和箭塔。
“大明遣泰西特使、大光明教光明左使、葡萄牙外交官、蓬巴爾侯爵,見過國王殿下,殿下還是把修道院修成了。”黎牙實沒有行半跪禮,他已經不再效忠費利佩二世了,按照大明的藩國儀注,如果行跪禮,是對天朝上國的侮辱。
費利佩二世正在寫這一份書信,聽到黎牙實見禮,才抬起頭來,眉頭緊蹙的說道:“安東尼奧真的是個混小子,他居然把蓬巴爾侯爵的位置給你了,真的是個混賬,他根本不知道那代表著什麼。”
“我這裡坐不下這麼多人,你要是黎牙實,就隨便坐吧,我這裡可不像大明皇帝,那麼多的規矩。”
費利佩二世終於寫完了書信,交給了秘書之後,看向了黎牙實,打量了半天,才笑著說道:“你還敢回來,就不怕裁判所立刻把你給抓去放到火刑柱上燒了?”
黎牙實沒想到費利佩二世會笑臉相迎。
費利佩二世是一個生性內向、憂鬱、虔誠而又多疑的人,修建這個恢弘的修道院,就是為了躲避馬德裡的吵鬨,如此宏偉的宮殿內,連近侍都沒有幾個,費利佩二世還小的時候,因為宮廷鬥爭,生過幾次重病,對任何人都缺少信任。
費利佩二世和大明皇帝有很多的相似,一樣的勤勉和多疑,一樣的修建新的王宮來確保自己的安全,一樣的勵精圖治,一樣的威權,對任何的背叛不能容忍。
“殿下似乎並不惱怒我的背叛。”黎牙實有些無奈的說道:“在大明待的時間太久了,已經成了一個大明人的我,已經不配做殿下的臣子了,但是愚笨的我,不知道為何殿下會如此和善。”
“你那麼多的好大的名頭,我還能如何對你?我對你不客氣些,你回到大明後,在大明皇帝麵前說我幾句壞話,我西班牙大帆船還要不要去大明做生意了?”費利佩二世這句話是開玩笑的。
費利佩坐直了身子,頗為嚴肅的說道:“一個深愛著自己故土的人,再壞能壞到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