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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要有始有終。
李成梁發現自己已經成為了大明王化遼東的阻力,就打算離開,但是在離開之前,李成梁進行了一番精心的謀劃,打算讓反賊自己跳出來,然後狠狠地收拾一頓,讓整個遼東安靜五十年。
這就是有始有終,不給帝國留下一個爛攤子。
這番謀劃真的很好,朱翊鈞鼎力支持,大明甚至都不用調派京營,就可以做到,隻需要遼東偏師。
唯一讓朱翊鈞有些無奈的就是李成梁沒有明說,哪怕是撒潑耍賴,要留在京師,李成梁也沒說,這是出於對文臣的忌憚,同樣是出於自保。
一旦謀劃失敗,或者說這種謀劃出現了意外,比如大明在薩爾滸被這些臭魚爛蝦擊敗,如何是好?
“王如龍可堪大任?”朱翊鈞詢問戚繼光的意見,戚繼光是大將軍,戎政重大人事任免,自然要找戚繼光詢問。
“如鷹鸇之逐鳥雀,又何畏焉。”戚繼光十分平靜的說道:“王如龍自義烏至臣帳下,其一生莫過於勇、猛、狠。”
王如龍在義烏募兵時投入戚繼光麾下,自此之後大小五十餘戰,是戚繼光手下的一把尖刀,王如龍到遼東,不會有太多的問題。
“如此,那就遣王如龍往遼東便是。”朱翊鈞答應了下來。
朱翊鈞又和熊廷弼聊了幾句,皇帝的意思是讓熊廷弼在京師專門準備秋闈,也就是考取舉人功名,但熊廷弼拍著胸脯表示,他在綏遠也能準備科舉,不會耽誤。
大明皇帝在日暮時分回到了通和宮禦書房開始處置奏疏。
“申巡撫有點倒黴。”馮保無奈的說道:“督造快速帆船的事兒,晚了三天,是十二月二十八日完成的,按考成是二十五日,就差了這三天,就沒有督造快速帆船的功勞了。”
考成法就是設限,限期完成,過了最後的時間,你做不完是有錯,做完了也是無功無過而已。
“怎麼會差了三天呢?”朱翊鈞略顯驚訝的問道。
“這就得說到閻士選了。”馮保眉頭都擰成了疙瘩,低聲說道:“陛下,這個閻士選有點邪門。”
“子不語怪力亂神,不要胡說八道,閻士選是杭州知府,還能影響到鬆江造船廠?說事兒。”朱翊鈞糾正了馮保這種神神鬼鬼的說辭,有事說事就是。
“船廠鬨了瘟病,停了三個船塢,這才耽誤了。”馮保左右看了看說道:“船廠的大醫倌四處探尋,才找到了瘟病的來源。”
“這羅木營進了城剿滅坐寇,這整個浙江九營都跟著鬨了起來,就有擔心禍及家門,跑到了鬆江府去,這逃難之中,就有一戶人家是從杭州府來的,世代船匠,到鬆江府後入了官廠,才起了這瘟病。”
跟閻士選有關係嗎?看起來沒什麼關係,但又好像有聯係。
朱翊鈞愕然,愣了片刻才說道:“確實有點邪門啊,這閻士選調離上海縣,申時行就一直順風順水的,暫代浙撫之後,好像哪哪都不順的樣子呀,那個吳善言也是直接腦袋落地了。”
“要不說呢,閻士選一走,申巡撫就是萬事大吉,一做閻士選的頂頭上司,就是黴運連連,怪哉,怪哉。”馮保左拳擊右掌心有餘悸的說道。
申時行真的是倒黴催的,他真的用儘了全力,但最後還是晚了三天,而負責考成的吏部尚書、首輔張居正,沒有給申時行任何的優待,最終申時行還是五品官,這個笑話,還得跟著他。
“四月的時候,遴選的四千五百九營銳卒,將會從鬆江府前往長崎總督府。”馮保彙報了九營遴選的進度,由胡宗憲組建的九營,終於要履行他設立之初的目的了,前往倭國,滅倭,東南的安全,在海波之上。
朱翊鈞坐在了禦書房的太師椅上,開始批閱奏疏。
南巡的一切準備事項,全部就緒,皇叔朱載堉為監國,這就是個虛名,朱載堉無心庶務。
潞王朱翊鏐為留守,負責處理庶務,趙夢祐帶領緹騎三千隨扈,大明京營將會有兩個步營、一個騎營、一個車營,由戚繼光帶領南下,另外有三萬六千人處於待命狀態,準備隨時南下馳援。
留守京師的大臣主要為閣臣王國光,廷臣曾省吾。
曾省吾是兵部尚書,在皇帝離京後接受京營總督軍務的派遣。
由兵部尚書居留京師,是當年土木堡天變後,大明得到的寶貴經驗,即便是出現了天傾的禍事,兵部尚書也可以組織軍兵民抵抗。
京營銳卒、鬆江府水師,就是皇帝此次南下的最大底氣。
朱翊鈞終於在正月十二日,還沒過完小年前,終於見到了從歸化城回到京師的大醫官龐憲。
“大醫官辛苦,快請坐,馮保看好茶。”朱翊鈞在通和宮見到了龐憲,笑著說道:“頒發崇古獎,未曾親自頒到龐醫倌手裡,當真是件憾事。”
“納斯民於壽康,召和氣於穹壤。”龐憲趕忙俯首說道,這是當初陛下設立解刳院後給解刳院的聖旨,是陛下的期許,解刳院做到了。
“此行可還順利?”朱翊鈞開始和龐憲說起了綏遠牛痘接種之事。
龐憲有些悲憫的說道:“起初非常的不順利,草原天花同樣泛濫,人人談痘色變,自大明攻克板升以來,人痘法傳入草原,可是這些個蒙醫,和薩滿幾乎沒什麼區彆,人痘法都是學了個皮毛,就隨意接種,死傷無數。”
“人痘法本身發病就超過了三成,致死在一成左右,也就是說十個人接種人痘,就會有一個人死去,這本身就是很危險的搏命手法了,但這些蒙醫一折騰,死亡率飆升到了三成,草原人對牛痘法極為抵觸。”
朱翊鈞點頭說道:“確實,人痘法本身就在搏命,這些蒙醫再隨意的敷衍,自然是人人談痘色變,畏之如虎。”
龐憲這才繼續說道:“幸好布政使忠順夫人找來了一百四十人,強令接種,這一百四十人不是死囚,而是忠順夫人的怯薛護衛,忠順夫人相信大明,把自己的親衛軍都押上了。”
“一百四十人接種成功後,歸化城北三十裡爆發了天花,這一百四十人就被派去了此部處置此事,七日後全須全尾回到了歸化,這牛痘法才算是打開了局麵,忠順夫人怯薛護衛有九百人,全部接種了。”
“本來臣以為,推廣牛痘法,就會順風順水了,沒成想,並非如此,當地的蒙醫開始鼓噪聲勢。”
朱翊鈞驚訝的說道:“一百四十怯薛護衛前往歸化城外天花爆發的地方,毫發無損,鐵一般的事實麵前,蒙醫鼓噪什麼?他們瘋了?!”
龐憲吐了口濁氣,連連搖頭說道:“他們告訴所有人,接種了牛痘就會變成牛,所以才不會得天花,夜裡就會長出牛尾,牛角來,白天就會變回去,而且蒙醫還專門聯袂在了一起,一起聲討牛痘法。”
“忠順夫人聽聞後,立刻下令,將所有歸化城蒙醫抓拿審查,凡是散播謠言者,殺無赦。”
“等下?殺無赦?”朱翊鈞一愣,看起來有些乖巧的三娘子,似乎有他不知道的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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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憲也是在歸化城第一次見到了發怒的三娘子,那活脫脫就是個母老虎,龐憲笑著說道:“陛下,忠順夫人一介女流之輩,二十七歲架空了俺答汗,四處活動,手段是極為狠辣的。”
“當天就抓了一百二十四個蒙醫,當日斬首就有二十三人,其餘都被忠順夫人送勝州挖煤去了。”
“至此,流言蜚語才算是結束。”
“短短不到七日,我們前往歸化城的醫倌們,就接種了四千人,但是又遇到了新的挑戰。”龐憲略顯有些無奈的說道:“來接種的人太多了,人手不夠用了,幸好牛痘法不難,我們教會了當地年輕的近百名蒙醫,一起接種。”
“萬曆十二年七月,歸化城外再次鬨出了天花,這一次,城中依舊有近萬人接種,才算是將天花這瘟疫攔在了城外。”
以前,隻要爆發天花,就是生人勿進的死地了,外麵的任何貨物都進不去,裡麵的人也出不來,所有人都要感染一遍,等待著瘟神離去,如此一來,瘟疫致死之外,還有就是各種動蕩不安的打砸搶燒,以大明經驗來看,一個城裡爆發瘟疫,差不多要死掉近一半的人。
中原如此,草原同樣如此。
不過這次不一樣了,三娘子手裡有了一些能夠深入禁地的怯薛護衛,瘟疫爆發之地就不是禁區了,處置起來就會非常的快。
龐憲用歸化城的方言,唱了兩句詞,才開口解釋道:“這是草原廣為流傳的歌謠,意思是:被長生天祝福過的菩薩兵,帶著陛下的賜福來到了草原,天使降臨,將瘟神殺死在了泥沼之中,看,那是陛下的庇護,聽,那是陛下的福音,陛下的光芒耀四方。”
天使就是龐憲,天子使臣的意思,這首歌謠被廣為傳唱,甚至連天山腳下的部落都已經聽聞,有天山腳下部落的商賈行商到歸化城,抱怨天子偏愛,沒有天使去天山腳下,去蘭州之外,去西域。
朱翊鈞聽到如此肉麻的讚歌,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連連擺手說道:“這誰寫的?明明是龐醫倌和忠順夫人共同努力,才救斯民於水火,朕就是下了道旨意而已,微不足道。”
“忠順夫人寫的。”龐憲解釋清楚了問題,這歌謠就是忠順夫人親自編寫的,故意讓人散播出去的。
其實龐憲沒告訴陛下,草原人問的最多的問題是,皇帝陛下什麼時候廣納妃嬪宮女,到時候把自家的女兒送過去。
起初龐憲還奇怪,為何草原人會這麼問,細細一打聽,才知道,在他們看來,陛下和三娘子發生了一點廣為人知的愛情故事,那給陛下送更多的女人,能換來更多的好處。
愛情故事是假的,送女人不會被陛下接納,甚至連禮部的初選都過不了,更換不來好處。
“臣寫了一本《接痘論》還請陛下過目。”龐憲拿出了一本自己親自編寫的書,遞給了馮保。
朱翊鈞打開了這本不是太厚的書,仔細的看了看,從天花的起源虜瘡開始談起,再到天花的致病、致死率,天花的傳播方式,人痘法的種類、局限性,再到天花的治療,再到牛痘的發現,牛痘的實驗,牛痘接種方式方法、牛痘的不適症狀等等。
雖然不是很厚重,但這本《接痘論》就是大明朝第一本係統性研究一種疾病的著作。
“好好好,不愧是崇古進步獎的得主,此書甚好,馮大伴,將此書送三經廠刊印成冊,發往四方惠民藥局、學政,勸民接種,令各醫倌好生學習,準備為萬民按此法接種。”朱翊鈞對著馮保下了命令。
牛痘接種會有不適症狀,發熱、瘙癢、蠶豆大小的結痂,有些比較嚴重的會食欲不振、腹瀉,流鼻涕,不過出現的概率極低,並不會因為接種出現更加嚴重的問題,在歸化城的五萬人接種中,隻有三人死亡。
“那麼龐醫倌既然回京了,就給皇嗣們接種牛痘法吧。”朱翊鈞伸出了胳膊說道:“就從朕開始吧,朕也未曾感染過天花,此次下江南路途遙遠,朕路上會見到很多人,唯恐有此疫病之虞。”
“臣遵旨。”龐憲開始為皇帝陛下接種。